時韶如水，默默細流，卻能銷蝕的豈止是粉黛紅顏、銅戟金鉞？沒有什麼能逃脫在時光的打磨中，重新幻化為橫河之數沙，最終讓人難以辨識。

然而在沙溝鎮的南泮池村，卻有這麼幾處人文的地方和事像，彷彿得到了時光有意無意的眷顧一樣，偏偏遺漏在春去秋來、花謝花開之外。

自然的，首推是那麼些零零散散在村落裡的一些老宅院。房子自然是土墼、土打牆加窗臺之下五行子石頭矮牆的。前段時間，有位朋友透過公眾號留言，給我發過來幾張這個村的大門大戶家的房屋。

或許是多年前的了吧，或許是沒有找得這麼認真，與照片中的映象緣慳一面。只是有人說，在碾臺附近的這所院落，原是大家主人家的，後來被分配給了貧下中農。本來是三進三出的院落，也分割成不同的人家居住的場所。

進了這曾經輝煌過的庭院，破落和頹敗的氣息在所難免。院門口的上馬石已經大半陷入了泥土中，門樓子的青磚嵌縫都已溝壑嶙峋，像是被抽掉筋脈的標本。耄耋的老人安坐在門扇後，同樣像是一團銘刻時光記憶的青磚。

那些對門鄰居家的挑翅子門樓，簷翅隔著不足半米的距離，好像是緊緊依偎在一起，隨著季節的變換而南來北往翽翽遷徙的候鳥。粗糲的土墼凝固了幾十年之前的勞作，它們站著遮風避雨，倒下又重新歸於泥土。

其實這也是所有生物的宿命，天上飛的、水裡遊的，有精神的、沒思想的、奉行什麼主意或者乾脆懵懂無知的，都將歸於一元。觸控到它，就觸控到了自己還不知將過多少年才有的花開花落。

一位母親端著瓢子，瓢子裡半瓢子的果子米，來到碾臺這裡。不用怎麼洗刷碾盤油汪汪地亮，果子米在碾砣子地下吱吱的吟唱，將蘊藏的來源於土地與陽光勾兌中的香與淡淡的澀釋放在仲春二月裡。村子上空還沒有被樹蔭織起一方綠色的天空，因此開始熱起來的陽光像是鍋裡的黑鐵的鏟子一樣，翻炒著除了這果子米碎之外的，似乎還有隔年未擇的瓜蔞的味道、房簷下玉米棒子的味道、辣椒串的味道，那些被壓在紅瓦或者有機玻璃鋼瓦下的陳腐的麥草的味道。讓人昏沉眯瞪的味道裹挾中，是每一個獨門獨戶小家裡的煙火生活啊。

正在挖蘿蔔的老母親，去年將蘿蔔深藏在土層地下。經歷了奇寒的一冬，蘿蔔們在土層裡昏沉沉地睡了三四個月了吧。這樣的蘿蔔雖然早已經放棄了一片十字花科海洋的夢想，但在飯箸碗碟間，還是它們甘美的存在。

沒有什麼是母親們調不了的簋鑊。真的呢，只需要一灶火，一勺油、一把鹽，不就是把我們的記憶餵養成那圍著宅峪之中形如食盆一樣村莊的小奶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