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雞鴨血湯

時至今日,人們對於血仍然有點“口非心是”的偏好,其中最習以為常的當數雞鴨血湯。

西坡:雞鴨血湯

人類的原始思維中,血是神靈和生命的象徵。而在這之前,先民飲食動物的血,完全出於“飢即求食,飽棄其餘”的生理需要。所以《禮記·禮運》中說:“昔者先王……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

把茹毛飲血看作一種野蠻行徑並予以切割,這是人類進入文明社會的重要標誌之一。

儘管如此,千百年來,人們對於血的崇拜和禁忌,還是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遺傳,自覺或不自覺地滲透於日常行為之中。

我不知道多少人對於“歃血為盟”感到意外,也不知道多少人對嶽武穆的“笑談渴飲匈奴血”表示不適,反正餐飲上,人們對血,既有牴觸的一面,也有認可的一面。《舊約·創世紀》9章4節中,亞當和夏娃就被警告:“唯獨有生命的肉不可以吃,也就是血。”牛頓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堅決不吃“血腸”;更多的人則不以為然,積極參與到發生於十七世紀末十八世紀初的“血腸大討論”之中。時至今日,西方對“血腸”推崇備至的,仍然不乏其人。

古代中國人有“以血(動物血)養血(人類血)”的理念,它與當今非洲某些部落的想法驚人地一致。但中國人畢竟開化得早,對於動物血的營養價值在理論上有足夠的認識,比如,說雞血能“治心血枯,肝火旺,利關節,通經絡”(《本草再新》);說鴨血能“補血解毒,勞傷吐血,衝熱酒調服”(《本經逢原》)。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說:“取雞血為條,加雞湯、醬、醋、纖粉作羹,宜於老人。”表揚雞血好吃的同時也沒忘了它的食療功能,這是同時代的西方人極少考慮到的。

當然,那都是老黃曆了。

如今,只要看看自己身邊人的生活,我們不難發現,人們對於血,仍然有點“口非心是”的偏好:西方人吃“血鴨”、牛排,以血淋溚渧為最佳境界;中國人吃白斬雞、血蛤,以帶血為上品。其中,最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當數雞鴨血湯。

我不清楚所謂“雞鴨血湯”,是雞血單品還是鴨血單品,抑或雞血與鴨血“混血”?也許,專司抹雞鴨頭頸或專業烹飪的師傅能夠區分。儘管我這個年紀的人曾經多多少少雙手沾滿過雞鴨的鮮血,老實說,我對“雞鴨血”的認識完全外行。

“雞對鴨講”,說的是彼此之間沒有共同語言,無法溝通。顯然,雞和鴨被賦予互不相融的“兩個世界”的特質。如果確認雞鴨血湯是由雞血和鴨血合作的產物,那麼,它們算得上真正的“鮮血凝結成的友誼”。一想到這個梗,心腸再硬的人去吃雞鴨血湯,恐怕也不淡定了。

事實上,用雞鴨血做食材烹飪成菜並不少見,最著名的便是毛血旺。不過,做成小吃,至少江南一帶的人,腦子裡第一時間反應出的必是雞鴨血湯。

除非從來不懂雞鴨血湯的功能——它只是配合生煎饅頭、小籠包子、三絲冷麵或者其他乾點心而生,否則哪個會只點一碗雞鴨血湯細吞慢嚥呢?

現在,越來越多的雞鴨血湯裡被新增的輔料不厭其多,比如細粉、蝦米、紫菜、蛋皮、油豆腐……似乎非如此不足以彰顯厚實的底蘊。然而這是十分錯誤的。

西坡:雞鴨血湯

正宗雞鴨血湯點綴著極少量腸、肝、胗等,在提示豐富性的同時還表明格式化的標配,好比男人某個手指上戴只戒指,可以傳遞出戀愛或婚姻狀況的資訊,而十個手指戴滿戒指,只能是公開宣佈準備與別人掐架了。“小辰光味道”的雞鴨血湯,不必也不可能“戴滿戒指”。

雖然不拒絕表面漂些油花,但雞鴨血湯肯定不想把湯水攪渾,因為給人清清爽爽、一眼望到底的感覺,正是它不同於其他以血為食材的菜品最突出的品質。而富含澱粉或脂肪的食材羼入,恰恰是這種優良品質的敵人。

胡椒粉和蔥花之於雞鴨血湯不是可有可無的。你可以吝嗇於雞鴨血的投入,卻絕對不可以忘記放蔥花。放了蔥花的雞鴨血湯,就像只有付出從無回報的博彩者突然有了進賬那樣令人精神振奮;不可或缺的胡椒粉,無疑似高度近視的人戴上了眼鏡從此看得見天上星星般教人歡欣鼓舞。

據名作家沈嘉祿兄披露:1973年,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到上海城隍廟遊覽。為了讓他品嚐到頂級的雞鴨血湯,南市區飲食公司調派最好的廚師操作。他們三下南翔,尋找最上等的本地草雞,然後殺了108只雞才找到所要的雞卵(像黃豆大小附著在雞腸子裡的卵)。黃澄澄的雞卵,配上玉白色的雞腸、深紅色的血湯,色香味形,所向無敵。親王讚不絕口,喝了一碗不夠,又喝了一碗……

我絲毫不覺得雞卵對雞鴨血湯是重要的,而是在意雞血和鴨血是否也講究血型,A型,B型,AB型,或O型。我這種O型血的人,吃多了O型的雞鴨血,會不會像打了雞血似的變得過分熱情似火?(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