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和爺爺，我都沒見過。

外公的事聽我母親講的多一些。外公家是河南南陽唐河縣張崗村。外公少年時期，離家當兵，軍閥混戰，今天張三的兵，明天可能就是李四的兵。窮苦人當兵，只是為了混口飯，掙點軍餉。外公當了近30年的兵，期間結過幾次婚，但因各種原因都沒過多久。

外公半生戎馬，經歷了無數次死裡逃生。不知道是什麼年月，也不知道是什麼部隊，什麼戰爭背景，只是聽母親給我講敘哪些驚險的經歷。

一次戰鬥，外公的部隊可能是守城部隊，也可能是城內部隊火拼。外公他們敗了，城門被關，城內展開大搜捕。外公脫了軍衣，換上老百姓的衣服。裝成老百姓，白天可以躲，但晚上沒地去，很容易被抓到。外公決定躲進戲院裡去。一是戲院裡人多，可以渾水摸魚躲過搜查，二是戲院裡訊息靈通。

外公就在戲園子躲了三天三夜。他聽說城門已經開了一個縫，決定趕緊逃。外公出了城門，終於長出一口氣。這三天擔驚受怕的，人可沒少遭罪。走出城門不遠，看到自己的一個戰友躺在地上。外公上前問問情況。這個戰友是在城內大搜捕的時候，慌忙從城牆上跳了下去，結果摔斷了腿。

戰友見戰友，兩眼淚汪汪。大家都是死裡逃生，難免心中一番唏噓，既傷心又高興。戰友把家裡地址告訴了外公，讓外公到他家裡報個信，讓家裡人來接他回去，他在這裡先討飯。事後，外公找到了戰友家，把資訊告訴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有沒有找回戰友，就不得而知了。哪個年代，生命真的很脆弱。

又一次戰鬥，時值寒冬，外公所在部隊失敗了。大家都慌忙四散逃命。追兵後面緊追。前面一條河擋住了外公，來不及猶豫，外公跳到河裡就往對岸跑。還好河不深，到大腿上。外公上了岸，衣服就結冰，只能繼續往前跑。前面不遠處有個村莊。進了村，跑進一戶人家。主人看到外公溼漉漉的衣服，哆嗦緊張的樣子，就知道怎麼回事，趕緊掀開土炕上的褥子和席子，揭開中間一個土膩子，讓外公趕緊鑽進去。外公鑽進去後，戶主再把席子褥子鋪好，讓他家16歲女兒脫光衣服，躺在土炕上，蓋好被子。

這些剛準備好，追兵就進屋了。追兵問，有沒有逃兵進來？戶主說沒有。追兵不信，在屋裡找，沒找到，就懷疑外公在土炕裡藏著。追兵要讓睡覺的女孩起來，進行檢查。戶主趕忙說，不能啊，我閨女才16歲，得了重病，一直在炕上睡覺呢，衣服也沒有穿。追兵不幹，戶主不依。追兵就從房間外土炕燒火的口，往裡看，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就用刺刀往裡捅。外公儘可能往最裡面最靠邊的地方躲。刺刀捅了幾下，也沒捅到。還有其他逃兵要抓，追兵沒再糾結，走了。外公就這樣又死裡逃生一次。感謝外公遇到一戶善良又勇敢的人家。

還有一次戰鬥，根據母親講的細節，我分析是1926年2月陝西馮玉祥的國民二軍和劉鎮華的鎮嵩軍在河南的一次戰爭。這場戰爭最終國民二軍幾乎全軍覆沒，軍長邱維俊在逃亡中被閻錫山俘虜了。當時外公在國民二軍當兵。

戰爭失敗後，老百姓的衣服換了上身還沒來得及換下身，外公和十幾個戰友在火車站就被俘虜了。一行人被綁了起來。軍官逐一問，你是哪裡人。被俘士兵回答陝西的，當場被殺。有回答山東的也被當場殺了。一連殺了好幾個，有個陝西兵想：說哪裡都不行，對方是河南人，只有說是河南的，才可能不會死。但他不會河南話，用陝西話說：額（我）寺（是）河南嘚（的）。說完就被殺了。最後一個是外公了。外公雖然少年離家，但鄉音不會忘。他用河南話說：俺是河南的。河南哪的？南陽張崗的。為啥要給陝西人當兵？被抓來的，沒辦法。正好問話的軍官也是河南南陽的，他問外公，想不想跟我們當兵。外公說不想當兵了。軍官說，哪你走吧。

外公戎馬半生，經歷過很多戰爭的生生死死。他老人家命大福大。當了三十年的兵，好像也沒受過什麼傷。

大概1937年，在陝西的蒲城縣，44歲的外公用一口袋小麥換回了當時只有15歲的外婆。從此外公在蒲城陳莊成家立業，徹底告別了軍人生涯。

外公比外婆大很多，孩子都是外公照料。母親說，他們兄妹小時候，摔了、碰了哭的時候，不像別的孩子叫媽媽，而是叫爸爸。外公對外婆也很好，體貼入微。因此，外婆一生不會針線活，也不咋會做飯。

母親給我說，外公去世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文革時期家家都缺糧，一點糧食，外公捨不得吃。1970年，外公去世，時年7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