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以中國之病匈奴，其來久矣。臣今獨引漢之文帝時事蹟，以為警戒，望留意垂覽，則天下幸甚。蓋以漢之十二帝，言聖明者，文、景也；言昏亂者，哀、平也。然而文、景之世，軍臣單于最為強盛，肆行侵掠，候騎至雍，火照甘泉；哀、平之時，呼韓邪單于每歲來朝，委質稱臣，邊烽罷警：此豈繫於歷數而不由於道德邪？臣以為不然矣。且漢文當軍臣強盛之時，而外能任人，內能修德，使不為深患者，是由於德也；哀、平當呼韓邪衰弱之際，雖外無良將，內無賢臣，而使之來朝者，是繫於時也。今國家之廣大不下漢朝，陛下之聖明豈讓文帝？犬戎之強盛未及軍臣單于時，至如撓亂邊土，觸犯天威，豈有候騎至雍而火照甘泉之患乎？在外任其人，而內修其德矣。以臣計之，外任其人、內修其德之道，各有五焉。謹列如左：

外任其人有五者：一曰兵勢患在不合，將臣患在無權。陛下固未能專委一人，則請於緣邊要害之地為三軍以備之，若有唐受降城之類。如國家有兵三十萬，則每軍十萬人，使互相救援，責以成功，有功者行賞，無功者明誅，則犬戎不能南下矣。二曰偵邏邊事，罷用小臣。用小臣，則邊情有所隱而不盡知也。伏見往來邊上者多膴茸小臣，雖有愛君之名而無愛君之實，恐邊疆塗炭而不盡奏，邊民哀苦而不盡言。誠能用老成大僚，往來宣撫，錫以溫顏，使盡情無隱，則邊事濟矣。三曰行間諜以離之，因釁隙以取之。臣風聞犬戎中婦人任政，荒淫不法，謂宜委邊上重臣募邊民諳練蕃情者，間諜蕃中酋長，啖以厚利，推以深恩。蕃人好利而無義，待其離心，因可取也。四曰以夷狄攻夷狄，中國之利也。今國家西有趙保忠、折御卿為國心腹，亦宜敕此二帥率麟、府、銀、夏、綏五州，張其犄角，聲言直取勝州，則犬戎懼而北保矣。此實不用，但張其勢而已。五曰下哀痛之詔以感激邊民。頃歲吊伐燕薊，蓋以本是漢疆，晉朝以來方入戎虜，既四海一統，誠宜取之。而邊民蚩蚩，不知聖意，皆謂貪其土地，致犬戎南牧。陛下宜下哀痛之詔，告諭邊民，則三尺童子皆奮臂而擊之矣。然後得蕃人一級者賜之帛，得胡地一馬者還其價，得酋帥者與之散官。如此，則人百其勇而士一其心也。

內修其德有五者：一曰並省官吏，惜經費也。昔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周設六官，僚屬漸廣。秦並六國，郡縣益多，食祿者日增，力田者日耗。降及漢、魏，以至隋、唐，員數有加，職名無減。清介者止於俸料，貪濁者又恣侵漁。是以約人署官，斯為中矣。今百官之內，三班之中，若備言冗食，恐有煩聽覽。只如臣舊知蘇州長洲縣七千餘家，自錢氏納土以來，朝廷命官，七年無縣尉，使主簿兼領之，未嘗缺一事；三年增置縣尉，主簿又存之，未嘗立一功。以臣計之，天下大率如是。臣請黜陟庶僚，並省群吏，賢者得以陳力，不肖者得以歸耕。誠能省官三千員，減俸數千萬，以供邊備、寬民賦，亦平戎之大計也。二曰艱難選舉，抑儒臣而激武臣也。自陛下統御，力崇儒術，親主文闈，志在得人，未嘗求備。上自文士，下及腐儒，大則十數年之間便居富貴，小則數月之內亟預官常。或一行可觀，一言可採，寵錫之數，動逾千萬，不獨破十家之產，抑亦起三軍之心。臣亦其人，固自言耳！但恐擐甲之士有使鶴之言，望減儒冠之賜，以均戰士之恩。三曰信用大臣，參決機務。蓋分閫外之事者在乎將帥，用堂上之兵者在乎相臣。宜資帷幄之謀，以決安危之策。方今君臣親愛，宰執賢明，振古以來，未之有此。然而限以常禮，隔以朝儀，情恐未通，言恐不盡。臣每見千官就列，萬乘臨軒，中書、樞密、三司歷階而進，禮成而退，為定製也。望陛下坐朝之暇，聽政之餘，頻召大臣共議邊事，定而後行，無容小臣間廁，即系單于之頸，斷匈奴之臂，必有人矣。四曰不貴虛名，戒無益也。臣以為聖人無名，神人無功，跡用不彰，品物自化，道德既喪，功名始生。五帝猶能不伐，三代多或自矜。討蠻夷則重困生靈，得土地則空標史策，禍敗之本，何莫由斯！今萬國駿奔，四民康樂，惟茲北狄，未服中原。以臣思之，恐宗廟之靈，天地之意，慮陛下驕于大寶，怠於萬機，用廣聖謨，以為警戒。誠宜作備邊之計，示憂民之心，不必輕用雄師，深入虜境，竭蒼生之眾力，矜青史之虛名。如此，則天道順、人心悅，年歲之間可緩而圖也。五曰禁止遊惰，厚民力也。夫牧民者，君也；聚人者，財也；產財用者，土地也；闢土地者，人民也。人民眾則土地闢，土地闢則財用足，財用足則國家安矣。方今雖務農桑，尚多涼薄，耕織者鮮，衣食者眾。加以飛芻輓粟之勞，妨鑿井耕田之力，若無條禁，曷御凶荒。臣請訪問有司，則輸稅之家可見矣，食祿之人可知矣，軍人受食者可數矣，僧道蠹人者可明矣。復有臺寺小吏、府監雜工，總其數而計之，聚其人而校之，臣恐以三分勤耕苦織之人，贍七分坐待衣食之輩，欲求民泰，不亦難乎！況今郡縣雖多，要荒且遠，除河北備邊之外，民力可用者，惟東至登，萊，西盡秦、鳳，南抵淮、泗而已。此數十州者，乃中土之根本，不可不惜也。望陛下少度僧尼，少崇寺觀，勸風俗，務田農，則人力強而邊用實也。若輦運勞於外，遊惰耗於內，人力日削，邊用日多，不幸有水旱之災，則寇不獨在外而在乎內也。惟陛下熟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