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匈浚稽山之戰:李陵的悲劇 步兵的悲歌

風過浚稽山,草見白羽箭。

公元前99年,秋,漢騎都尉李陵率5000弓弩步卒,直插匈奴腹地、紮營浚稽山。

早已一級戰備的匈奴騎兵如約而至。

匈奴單于親率30000草原騎兵,撲向區區5000人的漢軍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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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兵進浚稽山

五千步卒VS三萬騎兵

面對呼嘯而至的三萬騎兵,這五千漢軍步卒全無懼色。

因為他們個個都是冒險家,來這裡就是要建不世功勳的。

匈奴人的作戰,簡單粗暴但實用。

“十則圍之,五則攻之”。

利用地形,3萬匈奴騎兵便將5千漢朝步兵包圍在兩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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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牧騎兵

漢軍步卒的作戰,統一、有序且極具章法

軍居兩山之間,先以大車為營,以防胡騎亡命突擊,而後營外陳兵列陣。

前排士兵持戟用盾,以戟刺馬、以盾擋箭。

後排士兵持弓用弩,以弓弩箭矢問話匈奴騎兵。

統兵將軍——騎都尉李陵,命令“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

利,則鼓聲大躁,全軍出擊,以求最大殺傷;不利,則鳴金頻頻,全軍止定,以求最小傷亡。一進一止,逐次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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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步兵

對於匈奴而言,這是一場人多欺負人少、騎兵欺負步兵的不對稱戰爭。所以,什麼章法陣型,全都讓位於士猛將勇、兵厲馬快。

於是,兵如蟻、將如蜂,匈奴騎兵就是要直撲列陣的漢軍步卒、馬踏陣後的漢軍大營。

冷兵器作戰,弓弩就是最強王者,其他一切都是青銅。能遠距離射殺射傷,誰也不會沒事找事地近身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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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弩

所以,三名匈奴射鵰手能幹掉幾十個漢軍騎兵;而飛將軍李廣拿的不是青龍偃月刀,而是一張大黃弓弩。

這一次,青銅的匈奴騎兵領教到了漢帝國強弓硬弩的厲害。

一時間、一照面、一回合,“千弩俱發,應弦而倒。”

前面的胡騎,被射得頭仰馬翻;後邊的騎兵,被撞的紛紛倒地;再後的,便被嚇得膽破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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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弩俱發

兩軍相遇勇者勝,一方士氣高漲,一方魂飛魄散。所以結果就是:彼方如屠夫,而此方如羔羊。

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

於是,擊鼓則進,手持環首寶刀的漢軍屠夫,爭先恐後地宰殺著四散奔逃的匈奴羔羊。

首戰,李陵的步兵軍團殺傷匈奴的單于騎兵數千人。

五千步卒VS八萬騎兵

這是一支什麼部隊,五千人居然打散了三萬人。

史書記載,匈奴單于大驚。於是趕緊下令,召集左右草原上全部匈奴勇士,立即參戰。

控弦之士三十萬,不是嚇唬人的。加之本土優勢,所以匈奴單于一聲令下,就組織了八萬規模的騎兵軍團,繼續攻擊李陵的步兵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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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騎兵

遠離本土、深入敵境,加之兵力對比懸殊,所以騎都尉李陵只能且戰且退,向南方漢境靠攏。

匈奴射鵰手的箭也不只是用來射鵰的。箭矢齊發,也是要殺人性命的。

所以,連戰下來,李陵的步兵軍團也是傷亡慘重。

於是,重傷者坐車、中傷者駕車,而輕傷著繼續持械作戰。

連日作戰,負傷者眾,加之匈奴的持續進攻,李陵軍開始士氣低落了。

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為卒妻婦,大匿車中。陵搜得,皆劍斬之。明日復戰,斬首三千餘級。

殺軍中女子,實際就是破釜沉舟了。

此戰已經從輕兵突擊的冒險之戰,變成了突出重圍的亡命之戰。

勝則殘師而還,敗則全軍覆滅。

於是,在五千對八萬的突圍戰中,李陵軍團再次重創單于騎兵,陣斬三千。

李陵的步兵軍團為何如此彪悍?

在兵力上已成碾壓之勢的匈奴騎兵,不僅不能將其一戰殲滅,反而屢被重創。

原因就是李陵所率的5000步卒,是名不見經傳的精銳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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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雄風

漢武帝原本安排李陵部做貳師將軍的輜重運輸隊。

但李陵卻向漢武帝介紹說,他的這些士卒都是從荊楚之地招募而來的勇士、奇材、劍客,力能縛虎、箭無虛發,所以只能獨當一面、不能做後勤支援部隊。

身為名將之後的李陵,自是弓弩嫻熟、家學淵源,早年便敢帶800騎兵深入匈奴腹地2000餘里踏勘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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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

其兵勇猛善戰、其將少年有為,所以此次進兵匈奴腹地,說是牽制匈奴、策應西部李廣利的主戰場,但實際上,這5000人就是要來殺敵立功的。

亡命之戰VS死不旋踵

李陵軍且戰且退地向東南方行進了四五日。而匈奴人仍舊窮追不捨。

李陵軍是亡命之戰,而匈奴人也是死不旋踵。

為什麼?

原因就是匈奴單于親自統兵督戰。

李陵軍確實是精兵強將,但匈奴悍騎也不是吃素的。更關鍵的是:匈奴單于也是要面子的。

一支五千人的漢軍步兵,竟敢直插匈奴腹地。

而且匈奴單于親率近十萬大軍連日追擊,然而作戰中卻屢被重創。

所以,如果不能消滅這支部隊,單于也就不要再當下去了。

於是,匈奴人繼續追擊。

在湖邊水草茂盛出,對李陵軍實施火攻。

秋風凜冽,當然火勢澎湃。

李陵的步卒是一支駐守河西,並與匈奴長期周旋的部隊。所以,他們不僅熟悉匈奴騎兵,而且也熟悉草原、熟悉地利。

你放火燒我,那我就放火自救,自己放火燒出一片空地,得以全師而退。

於是,匈奴人再繼續追擊。

追至山前林間,兩軍再次交戰。

匈奴單于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誓要消滅這支漢軍步卒,派自己的兒子親自領兵出擊,準備以此鼓舞士氣,試圖一戰結束戰鬥。

李陵軍退入樹林之間,使匈奴騎兵無法展開衝鋒,並在林間與匈奴短兵相接,又殺了數千匈奴騎兵。而且,中間還抓住機會,發現了單于位置,迅速便組織連弩,險些射殺了匈奴單于。

單于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于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復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

打到這種程度,匈奴單于也是沒脾氣了。所以就說這肯定是漢軍精銳,而且一直把我們往南部漢朝邊境引,可能會有伏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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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行軍路線 來源網路

也就是說,匈奴單于被李陵打怕了。

但是,單于手下的軍官們不幹了。這些人一向好勇鬥狠,死活不能嚥下這口氣。

直接說:單于親率數萬騎兵攻擊這幾千漢軍,如果這都打不贏,那以後還怎麼統率匈奴邊將,漢朝將會更瞧不起我們。

也就是說,單于 想不打都不成。李陵的這支軍隊已經深深傷害了匈奴人的感情,所以匈奴人要必須幹掉他們。

說打就打,既然匈將士們有爭心,單于也就不能慫。於是,匈奴軍與李陵軍再次鏖戰,一日相互衝殺撻伐數十回合。

果真是漢軍精銳啊。此戰儘管是在山谷平地對戰,但李陵的漢軍步卒仍然毫不示弱,再次殺傷匈奴兩千餘人。

戰場之上VS戰場之外

首戰五千對三萬,殺數千匈奴騎兵;破釜沉舟之戰,五千對八萬,斬首三千匈奴騎兵;大澤林間之戰,殺數千匈奴騎兵。加上此次,再殺兩千多人。

五千步兵對將近十萬的騎兵,殺傷人數已經超過自身步卒人數。這還不算行軍中射殺的匈奴人。

李陵即便勇猛,步卒即便善戰,也不能把匈奴人當靶子打吧?

而且匈奴騎兵也不是靶子,他們是打遍了整個東亞草原的強者。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但是,原因不在戰場之上,而是再戰場之外。

首先是成熟步兵對陣原始騎兵的問題。

李陵部雖然不是騎兵,但在馬鐙沒有發明之前,步兵的弓弩射程要強於騎兵。

而且經過春秋戰國幾百年的洗禮,中原王朝早已把冷兵器時代的步兵作戰研究透了。弓弩戈戟的使用配比、遠近程兵種的配合擺放以及陣型的設定調整,不僅有科學的規劃而且還有實踐的檢驗。所以,李陵的步兵是幾百年實戰鍛鍊的成熟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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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武卒方陣劇照

匈奴騎兵雖然人數眾多,但作戰方式以遊射為主,尚未形成組隊衝擊的作戰模式。原因就是騎兵組隊衝擊需要極強的組織紀律性,前面的人敢視死如歸、後邊的人要前仆後繼。

而匈奴人最缺的就是紀律,所以根本無法採用這種先進戰法。所以,漢軍步卒與匈奴騎兵在作戰中,唯一吃虧的就是速度。

其次是武器裝備的問題。

之所以有“一漢當五胡”的說法,就是因為中原王朝的“軍事工業”直接碾壓了遊牧部落。

白玄甲十三領、革甲六百五十、鐵甲二千七百一十三。

這是居延漢簡的一條記載,說明鐵甲已經成為漢代軍隊的普遍裝備。正是手工冶鐵業的發達,奠定了強漢的基礎,使其能夠在武器裝備方面實現對匈奴人形成跨時代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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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環首刀

我的硬弩一箭就能讓你命喪當場,而你的弓箭卻只能讓我流血,甚至穿不透我的鎧甲。那我還怕你什麼。你的彎刀不僅砍不破我的頭盔,而且也抵不過我的手中環首鋼刀。那我就更不懼你了。

第三是軍心士氣的問題。

從河南之戰、河西之戰後,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匈奴人便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雖然屢次寇邊,但那只是如流寇一樣,搶糧搶錢但搶不了地盤。

正面戰場的較量,漢軍已經打出了士氣,而且是整個軍團、整個朝堂、整個民族計程車氣。

衛青、霍去病這兩位將軍已經給漢帝國打出了表率。以後,你們就這麼打,殺到草原去、打到外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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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 霍去病

李陵以及這五千士卒之所以敢深入匈奴腹地,就是因為他們不僅不怕,而且就是要體驗這種深入敵人腹地的驚心動魄。

後世的明帝國,雖然也是長期與草原女真作戰,但當真是沒有了這種士氣。僅是一味地防守,野戰不是打得過打不過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敢打。雖然裝備了先進的火炮火銃,但軍心無膽、將心無勇、民心無爭,裝備再好也是送人頭。

這就是戰場之外的原因,所以李陵以及這五千漢家兒郎,就是敢深入匈奴腹地,就是能在戰場上用弓弩刀劍問候匈奴單于,就是不懼十數倍於己的草原騎兵。

李陵悲劇步兵悲歌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

李陵戰單于,是一種比膽量的博弈。

李陵靠的是勇敢和勁旅,但怕得是無休止的追兵。

單于靠的是人多勢眾和本土優勢,但怕得是漢朝援軍和伏兵絞殺。

但是,當軍候管敢投敵,單于便看透了李陵的底牌。

你就是這些步卒,既無援軍也無伏兵;你軍中死傷甚重,僅是困獸猶鬥;你軍中箭矢將盡、寶刀已折,已然無力再戰。

所以,這是李陵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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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劇照

李陵以及這五千荊楚勇士,所要效仿地是驃騎將軍霍去病及其一眾勁旅,深入敵境而拜侯冠軍。

但是,霍去病的冒險是有資本的。

他的背後是漢武帝,可以把他當成漢軍先鋒、當成全軍精銳。而李陵及其步卒,在武帝眼中僅可做貳師將軍的運輸隊。

霍去病的背後還有名將衛青保駕護航,既有同袍朝臣又兼甥舅情深。而李陵身後唯有一老將路博徳,卻不給他保駕護航。

飛將軍的頭銜應該給霍去病。李廣是自己一個人飛,而霍去病是一支軍隊在飛。

而其原因就是霍去病將騎兵作戰的優勢發揮得淋淋盡致。兩次河西之戰,都是戰略上千裡大迂迴,而後神兵天降般逼近匈奴主力,然後就是戰術上地快速掩殺、快速撤退。

李陵的步兵呢?從居延關出兵,往北走了30天。這期間,得有多少匈奴伏聽者在盯著他們。所以,一到浚稽山就遭遇到匈奴單于的三萬主力。

打完一仗、再打一仗,就這5000人從浚稽山一邊打、一邊退,又打又退地持續了10幾天,最後缺糧少箭,拼死突圍而兵敗被俘。

所以,這是步兵的悲歌。

以匈奴人實力,可能真心無法消滅這麼一支完整建制的漢軍步兵。但是,一支完整建制的精銳步卒當真不適合效仿驃騎將軍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