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專門寫一篇，評價漢武帝的。

但一來，我這個系列是夾敘夾議的寫法，孤立事件在當時就評價了。

二來，對漢武帝做一個面面俱到、整體客觀公正的評價，我力有不逮。

不過，一些確定性評價應該是共識。

首先，漢武帝雄才大略、開疆拓土，拓寬了中華帝國的生存空間，確定了攻與守的極限與底線，今日的中國之所以能幅員遼闊，漢武帝和漢武帝的時代，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其次，他為帝王，有五世之積蓄，國富民強，因而缺少對民間疾苦的體察，行事偏於鋪張浪費、不恤民力，則不可取。止於求神仙、巡遊無度，則甚無謂！

好了，聊聊漢武帝為小兒子劉弗陵、帝國新掌門留下的輔政四大臣。

漢武帝生命最後的時間線大體如下。

公元87年，正月，漢武帝例行在甘泉宮接受諸侯朝見。

二月，臨幸五柞宮。

在五柞宮，漢武帝病重，霍光哭問，如果聖駕不諱，誰做繼承人。

漢武帝講：“朕之前送你一張周公負成王的圖，你還不懂什麼意思嗎？立小兒子弗陵，你為周公！”

二月十二日，立劉弗陵為皇太子。

二月十三日，以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太僕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當時也拜臥在漢武帝內室床下。

二月十四日，漢武帝駕崩。

這其中有不少可疑的地方。

比如，鉤弋夫人之死，司馬遷說，是被漢武帝賜死的，原因是擔心她像呂后一樣專權。而班固卻不採信這一說法，認為鉤弋夫人是因為有過錯被漢武帝斥責，憂鬱而死。

而劉弗陵是鉤弋夫人懷孕14個月生的。這十四個月又極其違背常識。同時，按年歲推算，漢武帝讓鉤弋夫人懷孕，大約在63歲上下。如果我們質疑63歲漢武帝的生育能力，則劉弗陵的血統就很可疑。

漢武帝還有其他兒子，最終卻選中了沒有行政能力的幼子劉弗陵。從後來看，劉弗陵確實天資聰穎，但無論如何，一個小孩子當帝國皇帝，其確保政治穩定的能力不可能好過一個正常的成人。那麼，最終劉弗陵的上位，漢武帝是否受到了霍光、金日磾們的影響乃至誘導？

漢武帝似乎對霍光過於信任？

後來，霍光、金日磾、上官桀錄先前平定莽通謀反的功績，講漢武帝遺詔封三人為侯。但衛尉王莽（非新朝王莽）的兒子王忽卻說：“武帝崩逝前後，自己侍中，時常在武帝身邊，根本沒聽說過這件事。”

所以，想必，輔政四大臣在武帝駕崩前後，立即私下劃分了帝國的政治勢力範圍，霍光等人的忠誠並不純良。

何況，深諳帝王之術的漢武帝也不太可能相信霍光們絕對忠誠，以此推之，所謂“周公負成王圖”，未必不是霍光自說自話的故事。

當然了，這些只是懷疑，我並沒有證據。

不過，從四人的履歷看，漢武帝在最後仍然玩了一把得心應手的平衡術。

桑弘羊尋常乾的事，是撈錢，忠誠論心未知，論行跡，則桑弘羊是漢武帝政策的堅定執行者。

不過，對於豪強、儒學之士而言，桑弘羊乾的是斷人錢財的事。

所以，不會有多少人喜歡桑弘羊。

上官桀，隴西人，年輕時候就做了漢武帝的羽林期門郎，屬期門軍，是漢武帝日常護衛的一員。

有一次漢武帝巡幸甘泉宮，路上風大雨大，車上的傘蓋風阻大，導致車沒法走。

漢武帝就讓人把傘蓋取了，交給上官桀。然後，上官桀展現了自己神武的一面。

他高舉傘蓋，頂風步行，卻一直跟著漢武帝的車駕，還能用傘蓋為漢武帝遮風擋雨。

經此一事，上官桀的勇武忠誠打動了漢武帝，漢武帝就提拔他當了弼馬溫——未央廄令！

任未央廄令期間，漢武帝生病了，又病好了，發現未央宮的御馬都瘦了，勃然大怒，責問上官桀：“你小子是不是覺得我再也看不到這些馬了？！”

上官桀一激靈，盼著皇帝死——這罪名可大了。

但小夥子上官桀不但身強體壯，還機靈，馬上說：“陛下，你是不知道，我聽說您身體欠安，整日都很擔憂，實在沒心思照料這些馬！”

一邊說，一邊哭，一把鼻涕一把淚，把漢武帝感動壞了。

不久，上官桀被任命為侍中。

侍中屬於內朝官，這樣上官桀就得以伴隨漢武帝左右，進入了決策層。

隨後漸漸提升，至武帝末年，上官桀任太僕。

截至目前，上官桀是漢武帝一手培養提拔起來的，與外朝沒有瓜葛。

金日磾，原來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

休屠王本來和渾邪王約好了一起投降漢朝，但當霍去病帶大軍去迎降時，休屠王部卻變卦了。

霍去病當機立斷，馳入匈奴大營，與渾邪王一起擊殺了包括休屠王在內的匈奴逃兵。

當時年僅十四的金日磾及弟弟金倫、母親閼氏，就都成了俘虜，被沒入官府，實際上成為了奴隸。

金日磾被安排在黃門養馬——又一個弼馬溫！

後來，有一次，漢武帝舉行宮廷晚宴，後宮遍佈。

金日磾和其他養馬的同事路過殿下。

大殿上清一水的泳裝美女，誰能忍住不看？

金日磾的同事們都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往大殿上看皇帝的女人。

但金日磾是個奇人，他就忍得住，只見他目不斜視，牽馬而過，恍若無人。

漢武帝一下子就留意上金日磾了：嗯，個兒挺高！一張撲克臉，很嚴肅莊重！喲，馬也養得不錯！

“來來來，小夥子過來，聊聊！”

漢武帝因此和金日磾聊了一會兒，發現匈奴人金日磾漢話居然說的不錯，口齒清晰，應對得體。

當即，漢武帝就安排金日磾去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拜他為馬監。

之後的歲月裡，金日磾歷任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

金日磾母親後來病死，漢武帝覺得他母親培養的這兩個兒子不錯，就讓畫師為金日磾母親畫了一張肖像，題名為“休屠王閼氏”，掛在甘泉宮。

金日磾作為皇帝近臣，當然經常看到這幅畫。每次看到，他都要哭拜許久。

金日磾有兩個兒子，都深受漢武帝的喜歡。

某一次，其中一個喚作弄兒的摟著漢武帝脖子，金日磾看到了就瞪了弄兒一眼。

小傢伙一看，嚇得趕緊溜下來逃走， 邊走邊哭：“老爹生氣了！”

漢武帝問金日磾：“幹嘛兇我兒子！”

金日磾被寵幸的程度可見一斑。不過，金日磾一直很清醒。

孔夫子說：“小人與女子難養，近之不遜，遠之怨”。

金日磾的小兒子就是典型的“近之不遜”，但這是小孩子本性，倒不是問題。

不過，如果長大了 ，還是這個脾性，那就有問題了。

漸漸地，小弄兒長大了，懂事了，仍然伴隨漢武帝左右，卻有一些與宮女調笑的行為。

這一次，金日磾見到後，當即把弄兒叫回家，殺掉了。

你沒看錯，殺掉了！

漢武帝知道了，當然很生氣。但金日磾跪下謝罪歸謝罪，卻不卑不亢地向漢武帝說明了殺子的原因。

人皆有惻隱之心，弄兒畢竟還小，漢武帝雖然覺得金日磾做得沒錯，但還是很傷心，君臣二人相對哭了一場。

不過，經歷這件事後，漢武帝心裡對金日磾更加敬重。

我們從中可以看到，金日磾是個非常有邊界意識的人，他知道他是降奴，在波詭雲譎的政治鬥爭中，尤其要立場堅定、恪守邊界。

後來莽通謀反，也是金日磾一開始就發現不對勁，最終在謀反發動時，親自擒拿了行刺殺的莽何羅。

顯然，金日磾對漢武帝的忠誠是久經考驗的，也是漢武帝一手提拔起來的，作為匈奴人，他不管是在內朝還是外朝都談不上有根基。

至於霍光，他是帝國未來二十年軍政的第一主角，他的故事要多次提到，今天簡單說一說。

霍光是霍去病的異母弟弟，在漠北之戰後，由霍去病帶去長安。

當時霍光還只有十幾歲，拜為郎，不久遷為諸曹、侍中。

霍去病早逝後，霍光又拜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時刻隨侍漢武帝左右，二十多年，勤勤懇懇，小心謹慎，從沒有出過差錯，備受漢武帝信任。

關於霍光的謹慎小心，舉一例：據當時的郎僕射觀察，他甚至每一步的長度，每一次回報工作的站位都分毫不差。

霍光按道理跟衛氏沒有血緣關係，但無論是誰，都會認為他跟衛氏有密切的關係。

但偏偏，從他早年的履歷中，只看到他由霍去病帶進長安，而沒有他跟衛氏交通的蛛絲馬跡。

在血雨腥風的巫蠱之禍中，他也得以獨善其身。

那麼，對漢武帝而言，霍光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包含了對霍去病的寵幸轉移，而霍光又持重守正，不偏不黨，自覺遠離衛氏集團。衛氏覆滅，則斷了霍光可以結黨依附的後路。

綜上，輔政四大臣，有幾個共同點：

1、漢武帝親自培養並一手提拔。

2、沒有與豪強大族的勾連，只對皇帝負責。

3、對漢武帝的忠誠，都久經考驗。

漢武帝顯然花了一番心思。

這幾個身世清白的嫡系，與外朝丞相厚道人田千秋一道，權力足夠分散，又都年富力強，相互制衡。

平衡當然不會永遠存在，但在平衡的重新建立中，劉弗陵很快也就長大了。

漢武帝想：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後來，也真的就沒出現大問題——劉氏沒有被顛覆，還玩出了昭宣盛世。

不過，過程，恐怕就完全出乎漢武帝的意料了。

你好，我是不明山人，正在寫簡明中國政治史，這是一個有時好玩、有時嚴肅的公眾號，每早六點，廁上一觀，可通天地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