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過去了,這部電視劇依然被低估

“西風烈,殘陽斜,生與死,永相別。來去之間,重重疊疊,雲中夢中,不見天階。蒼茫人生,古來陰晴圓缺,愛過恨過臨行依然不覺。笑聲伴淚水,奔流年年月月,此生悲喜難決。但願風雨路上獨行夜,你如花我如葉,如泣如訴。我是飄零葉,此去永相別,來世相逢處,你我,淚難歇。”

十六年過去了,這部電視劇依然被低估

《少年天子》劇照,圖片來自:https://movie。douban。com

編者按

十六年過去了,我懷念《少年天子》,中國電視劇,已經很久沒有過那麼優秀的劇本,也很難再有勇氣,發出像這部劇一樣沉重的提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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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超回憶《少年天子》

在中國,歷史劇是宏大敘事的重災區,很多導演一架起機器,腦海中便是千軍萬馬、腥風血雨。在這裡,個人的生命和細微情緒被忽略,小情小愛不被提倡,戲劇故事成為宣揚一種又大又滿的價值取向的手段——強者為了大局可以犧牲弱者,而帝王將相的豐功偉業掩蓋了他們殘酷的一面。

宏大敘事當道,《少年天子》彷彿一股清流,但由於它的主線是順治皇帝與妃子們的愛情故事,而無意呈現帝王將相的豐功偉業,與宏大敘事背道而馳,所以多年以來,《少年天子》受到的評價侷限而狹隘,沒有細細琢磨的人,倒真把它當做了清宮言情戲。其實,只要我們注意到該劇的導演兼編劇,我們就有理由對《少年天子》重視起來。劉恆,這位與劉和平、蘭曉龍齊名的人物,他的立意絕不僅僅是清宮言情。

十六年過去了,這部電視劇依然被低估

四十集的故事,《少年天子》以順治皇帝的一生做軸,但它既沒有歌頌順治的文治武功,也沒有給孝莊唱高調,而是寫了這位少年天子和他的孃家人“作了又作”的事蹟。這位順治爺,沒有統御天下的能耐,又希望別人都對自己服服帖帖,娶了貴族的姑娘嫌人家傲慢,衝動湧上心頭,找來身份低微的少女,後來又嫌別人沒文化,活生生演繹出中國式的傲慢與偏見。而他的母親孝莊文皇后,渴望將順治改造為自己滿意的君主——一位真正有能力掌控大清江山的皇帝,可也正是她高壓式的管教和凌厲的手段令順治敏感多疑、自卑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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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原著相比,劉恆改編的《少年天子》具有獨屬於劉恆的色彩,那老練而幽默、辛辣卻不刻薄的筆調,將《少年天子》的生活井井有條地鋪陳開來。劉恆並沒有為了照顧民族和諧,就刻意粉飾新生的清朝政權,清初王室既得利益者們對百姓的剝削,《少年天子》沒有直接呈現,卻透過順治和他人的對話透露出來,這些對話沒有刀光血影,可細細思量,折射出了沉重的歷史。

比如第十集,順治下令停止圈地運動,詢問安巴度反響如何,安巴度說:“他們說,停得正是時候,好地都圈完了,剩下的爛地白給都沒人要了。”這段對話,反映的是清初八旗子弟為了自身利益,在京畿地區大量圈佔土地,以至於流民大增、路有凍骨的悽慘歷史。

而當順治皇帝繼續問:“我減免了民間的賦稅,他們都說什麼?”安巴度的回答,更是映射出上層統治階層貪得無厭、狼狽為奸的醜陋嘴臉。這位喝得爛醉如泥的大人說:“他們說上邊兒的人都撈足了,紫禁城的銀庫,都給壓得陷到地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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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就折射出清政權入關初期,漢族人的抵抗情緒。人們拼命抗爭,為的不是已經傾覆的前明,而是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根不被隨意踐踏。小小一個辮子,恰恰體現出統治者的強力意志,而這種意志,是以凌辱他族的文化觀念為代價的。

如果按照傳統的歷史劇筆法,順治在的時代,清朝剛剛一統,該是一個革故鼎新、朝氣蓬勃、百姓生活蒸蒸日上的時代,可劉恆沒有這麼寫,劉恆並不避諱連年戰火和層層盤剝導致的民不聊生,劇中刻畫的,是一段底層人民只能吃死豬肉、地方饑荒、人人爭食的慘淡歷史。劉恆借人物之口道:

因為對封建王朝的深刻認識,所以劉恆才說:“(我)建議大家可以從這部戲來看看封建主義到底是不是給民族留下了這麼深的傷痕。”

中國的歷史劇很少有說皇家壞話的,創作者把自己擺成帝王師,用一種規勸或仁慈的口吻來刻畫皇家的過錯,所以觀眾一路看下來,也是皇帝被奸人所誤,他只需要說一句“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懺悔一下,就好像洗清一切殘忍無情和剝削了。從這一點來說,劉恆改編的《少年天子》非常出眾,因為他徹底化筆為刀,一邊冷笑,一邊恣意地描寫皇家的殘忍與荒唐,而戲劇家只是隱於幕後,目送自作自受的輪迴。

十六年過去了,這部電視劇依然被低估

不粉飾,不諂媚,這是《少年天子》的高明之處,而它更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它對生命存在價值的追問,對每一個具體的人的同情。

當老太監吳良輔說:“老百姓是什麼東西?是畜生!”時,他自己在皇帝的眼裡,何嘗不是“畜生”?而作為天子的皇帝,看似站在食物鏈的頂端,該是逍遙自在、肆意妄為,實現自己最大的存在價值了吧?《少年天子》告訴你:不是的,不是這樣。皇帝是封建歷史的囚徒,皇帝一樣做不了自己的主。劇中的順治,就是這樣一位皇帝。

他要求釋放死囚,可大臣們卻將死囚殺死;他想放過無辜的人,卻阻止不了一次次屠殺與株連九族;他想要勵精圖治,卻無法盡數罷免貪腐官員,因為一旦罷免,他將無人可用;到最後,他想要出家,想要走出囚禁自己的皇城,卻也無路可走。

第三十九集,順治,也就是後來的福臨,剃度後對太后說:“孩兒決心已定,不可改變,請您放我出宮。”可最終,劉恆給順治安排的結局卻是“出家而不得”,《少年天子》的無可奈何,也在此呈現地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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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佟臘月身為滿洲貴族小姐,雍容華貴、聰慧美麗,卻成為政治的犧牲品,芳華早逝;

烏雲珠生母早亡、繼母不仁,與順治一見鍾情,卻礙於有夫之身,屢屢違心躲避,當順治終於強奪了她,萬千寵愛又致使她深陷泥淖、飽受攻訐;

而郝蕾飾演的廢皇后靜妃,她從一開始就做不了自己愛情的主。他與順治的結合不過是政治聯姻,不可調和的矛盾與一樣桀驁的性格,終於將她推到人生谷底。

她科爾沁草原蒙古血液的高貴出身,煉就了自己不肯將就的性格,也成為捆綁自己一生的枷鎖。

這是可見的悲劇,另一邊,是千千萬萬不可見或被淡漠的悲劇,那些變成一個個巨大數字中的小小組成的無名之人,那些達官貴人漫不經心提起的死亡。就如攻破安陸府城時,兩千四百餘死去的人,那兩千四百個腦袋,“掛在樹上、掛在城牆上,掛爛了、掛臭了,剩下一堆白骨。”又如刑部的題本上一個個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的摺子,短短一行字背後,是多少被無辜牽連的老人孩子?

所以,在《少年天子》的世界裡,紫禁城並不金碧輝煌,而籠罩著一層灰茫茫的色彩。紫禁城森森嚴嚴,尊貴的人隨處可見,可宮門之內滿是死亡與暴力,數不盡的是不平等的關係與被抹殺的個體。

人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為了保全自己,不惜異化自己。下人稱呼自己為奴才、畜生已被視為天經地義,女子們則一邊粉飾自我、等待寵幸,一邊結成對食、四處求人。

她們此生沒有幸福,只能寄託來世,《少年天子》的片尾曲唱得好:

十六年過去了,這部電視劇依然被低估

夢想永遠不死。在戀愛中的少年天子與經歷大變後的他都有凝結的夢想。他追求的不過是自由與認可,可他聽進了太多假話,揹負了太多要求,太少的人願意對他付出真心,太多的人對他小心翼翼,他自己敏感多疑、自卑自負的性格,也讓他成為一道虛弱的深淵。少年天子的夢想留在明天,他自己到不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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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順治決定出家,不再留戀紫禁城的帝王生活,我們是否該武斷地說他錯了?生在帝王家,人生就只有一條出路,就一定要成為統御萬方直到死亡的君主嗎?

在傳統史觀裡,順治軟弱、平庸,和他的兒子康熙大帝比起來遜色不少,但在劉恆的筆下,順治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帝王符號,他害怕死亡,對被清軍屠殺的無辜者心存愧疚;他心思細膩,飄零草木都能讓他駐足停留;他心似少年,只恨自己生於帝王家。

如上文所言,和宮女、宦官、妃子相比,帝王何嘗不是皇城內的囚徒,是被迫異化的人。順治矛盾之處就在於:他留有太多為人應有的情感,以至於和殺伐決斷的天子身份格格不入。害怕死亡的順治,最後卻只能走向自盡,身為囚徒,他無力改變命運,只好以死亡做最後的抗議。他的一聲嘆息,是絕望的餘音,一如百年前魯迅感慨的:

“是的,沙漠在這裡。

沒有花,沒有詩,沒有光,沒有熱。沒有藝術,而且沒有趣味,而且至於沒有好奇心。

沉重的沙……

我是怎麼一個怯弱的人啊。這時我想:假使我是一個歌人,我的聲音怕要銷沉了罷。

我是怎麼一個偏狹的人啊。這時我想:倘使我是一個歌人,我怕要收藏了我的豎琴,沉默了我的歌聲罷。”

十六年過去了,這部電視劇依然被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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