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開寶七年,曹彬、潘美率十萬宋軍,戰船千艘,自荊南順流而下,向南唐發動進攻。

開寶八年,宋軍直抵金陵城下,次年初,金陵城破,南唐後主李煜出降。

公元975年的臘月,即使是江南,也已經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凜冽寒冬,唯一“熱鬧”的是金陵城外的十萬大軍。他們擠擠攘攘地在看一個千載難逢的笑話。

南唐小朝廷的國君,那個本應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脫光了衣裳,讓人把自己捆綁起來,插上荊條,帶著棺槨,挨著雪花,一步一回頭地鑽進了宋軍的囚車。

他們只知道這個亡國之君名叫李煜,他們不知道的是:李煜,正是從脫下龍袍那一刻開始,成為了真正的帝王。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李煜,937年8月15日生於金陵,初名從嘉,取從心順意、萬世清嘉之意。

李從嘉天生一副“廣額駢齒,一目重瞳子”的帝王相,但只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子,遭長兄太子李弘冀猜忌。為避禍,他醉心經籍、不問政事,自號“鍾隱”、“鍾峰隱者”、“蓮峰居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無意爭儲君之位。

李煜用詩詞歌賦潤澤著那些似乎永遠不會改變的歲月,樂得富貴,更樂得自在自由。

但就在李從嘉準備一輩子吟風詠月逍遙人間的時候,命運跟他開了個大玩笑:太子李弘冀因其殘害親叔叔李景遂,被元宗李璟廢除太子之位。

顯德六年九月,太子李弘冀病逝,鍾謨以李煜酷信佛教、懦弱少德,上疏請立紀國公李從善為太子。李璟大怒,流放鍾謨至饒州,封李煜為吳王,以尚書令參與政事,入住東宮。

北宋建隆二年,李璟遷都洪州,立李煜為太子監國,留守金陵。

建隆二年六月,南唐中主李璟病逝。李煜在金陵登基,更名為李煜。

“煜”是照耀的意思,李煜希望自己能像舜帝那樣光耀千古,照亮南唐晦暗的前程……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吳奇隆在電視劇《問君能有幾多愁》中飾演南唐後主李煜。

李煜繼位後,派中書侍郎馮延魯入宋進貢,上表《即位上宋太祖表》陳述南唐變故。宋太祖趙匡胤回賜詔書,派人前往南唐弔祭,恭賀李煜襲位。

從未了解過民生疾苦,政局變化的李煜,懵懵懂懂地接過南唐憔悴的山河,懦弱的他只能想到逃避。

於是在風雨飄搖之際,他躲了起來,躲在只屬於他的詞界,擁著虛幻的快樂,任外面刀光劍影,烽火狼煙。“幾曾識干戈”?不是不曾,只是不想。

他確實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昏君”,日日笙歌燕舞,吟詩作畫,寫下了大量旖旎虛浮的詩詞,記錄著作為帝王的奢靡生活。

《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鳳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正如葉嘉瑩先生所說:“他沒有反省,沒有節制,沒有覺悟到處在這樣的地位,就不應該再說這樣的話,不應該再寫這樣的詞。不但是破國亡家以後沒有節制,亡國前的享樂也是沒有節制的。但作為一個詞人,從他的真純的深摯的這種無所掩飾的投注和流露來說,他有他可愛的地方。”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李煜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有言:“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作為國君的大不幸,卻是作為詞人的大幸。”

寫這些詞的李煜,在龍袍之下不過是個任性的孩子,喜歡就拍手叫好,不喜歡就一溜煙開跑。你見他的樣子難免有氣,卻真真恨不起來——又有誰忍心責怪一個不諳世事的多情多才的公子哥呢?

王國維把李煜歸為“主觀之詩人”,認為這樣的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真性情,就是這種兒童般“天真與崇高的單純”,是最真實、最寶貴的初心與本我,是讓最美好的自己不被環境動搖。

這是李煜的一顆“赤子之心”,血淋淋地捧出來給世人看。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離開金陵後的那個正月,對李煜來說更加寒冷。山河春又好,奈何已是他人天下。在開封,在宋朝的國都,他以“違命侯”這樣一個屈辱的名字,開始了囚徒生涯。

現在他已不再是眾星捧月的皇帝,只能孤獨地與自己對話,以詞的形式。

幸運的是,這時候他突然發現:詞,讓他原先漂浮著的靈魂落到了實處。他終於找到了安放心靈的淨土,找到了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以一個文人而非帝王的身份重生。

既然是文人,就有一種本能的衝動:碰到痛苦,就想把它統統變成文字,盡數傾倒出來。但是,作為亡國之君,恰是這種衝動最為致命。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在那個重門深鎖,梧桐蕭疏的小院,李煜不知剋制地寫“多少恨,昨夜夢魂中”,寫“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寫“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他完全沒想過要掩飾自己的鄉愁——他不知道這是一種家國層面的愁,是旁人學不得的苦恨,也是一步步讓他接近死亡的前奏。

《浪淘沙·往事只堪哀》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

金鎖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宋太宗趙光義自然聽不得這樣的聲音,他派南唐舊臣徐鉉前去“探望”李煜。

這時候李煜早被軟禁,不被允許與任何人相見,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舊臣,他卻一點都沒有意外和懷疑,拉著對方的手大放悲聲,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倒了出來,像個孩子一樣哭訴著。毫無防範,也沒有保留。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徐鉉

早在宋開寶七年,宋太祖趙匡胤令大將曹彬伐南唐。徐鉉曾二度奉李煜之命使宋,謀求和平,告太祖曰:“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太祖道:“汝以為父子分兩家,可乎?”鉉不能對。

十一月,徐鉉、周惟簡再次入奏,徐鉉道:“李煜因病未任朝謁,非敢拒詔也,乞緩兵以全一邦之命。”其言極懇切,與太祖辯,反覆再三,聲氣愈厲。趙匡胤辯不過,拔劍而起,怒斥徐鉉:“不須多言!江南國主何罪之有?只是一姓天下,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徐鉉不敢再言。

宋太祖趙匡胤的意思簡單明瞭:一山難容二虎,一國不可以有兩個君王,李煜是非死不可的。

開寶九年正月,李煜被俘送到京師,宋太祖封為違命侯。同年,宋太宗即位,改封李煜為隴西公。

徐鉉對舊主是有恩情也有同情的,如果可以,他寧可自己沒有聽到這些話。但他畢竟已是宋臣,既然聽了,就只得如實稟報給北宋新君趙光義。

這時我們可以轉過頭看看另一位後主,陳後主陳叔寶。陳叔寶亡國後也寫詩,寫一些歌功頌德的東西:“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他整日酗酒,喝得爛醉如泥,還主動向隋文帝討要官爵,因而隋文帝說:“陳叔寶全無心肝”。

我們很難考證陳叔寶是否真的全無心肝,我們只知道,他活了下來,而李煜卻死了。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公元978年8月13日,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七夕。銀漢迢迢,家家乞巧,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在人間,42歲的南唐後主李煜,全身抽搐,口吐白沫而死,頭足相抵,狀似牽機。

他生於七夕,這一天本是他的生日。在金陵的那些年,每逢七夕,他必命人用紅、白色絲羅百餘匹,作月宮天河之狀,整夜吟唱作樂,天明才撤去。

現如今物不是、人亦非,幾盞淡酒下肚,李煜便醉了。他讓樂工們為自己演唱了一首新填的詞——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一次,亡國之痛被提升到了更高的層面,它觸及了人生最基本的真理,表達著人類共有的悲哀,可謂“把天下人全都‘一網打盡‘了”。這樣的詞,不能不說是極品。

詞句很快傳到了宋太宗趙光義的耳朵裡。有人說這首詞懷著復國之意,讓皇帝起了殺心,所以“歌聲未畢,牽機遂至”。私以為太過牽強:趙光義很清楚,這個懦弱無能的後主根本已無力迴天。

趙光義不是粗人,他也略曉詩詞。他一聽見這首詞就意識到,自己的那些附庸風雅的東西,在李煜面前簡直狗屁不通。

一位佛系青年,作為帝王,他被視為笑話;作為詞人,他成就了神話

▲宋太宗趙光義

作為一個皇帝,南唐後主李煜也許只能成為歷史長河裡一個蒼白的年號;但作為北宋的階下囚,李煜勢必會在文學史上永生,活成一個真正的帝王。

這才是趙光義真正忍無可忍的原因。既然這首詞註定要成為千古流傳的悲劇,那麼他就要做這個悲劇的始作俑者,哪怕是以惡人的身份,他也要人們永遠記得。

於是,一切就像是命運的有意安排,他生於七夕,亡命於七夕。

李煜未能照亮南唐,卻用一首絕命詞燃燒了自己,照亮了詞壇。

這首《虞美人》要了他的命,也成就了他永恆的生。

——璀璨之星曆史人物

像星星一樣

在夜空中閃耀

璀璨自己

也有餘光照亮別人

◆◆◆因為欣賞所以分享◆◆◆

歡迎分享給朋友圈,記得給璀璨之星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