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 一次險象環生的旅行

◎陳思呈

她平時是不吃晚餐的,那天回到我家後,她一口氣吃了一碗飯。“壓壓驚。”她說。

今年夏天常往珠江三角洲跑,有時候是坐搭檔蟈蟈的車,有時候是用微信上的“滴滴打車”。有次在電梯裡和人在聊這事,旁邊一個不認識的鄰居告訴我:“你用‘哈囉出行’裡的順風車拼車,能便宜三分之二。”

我試了一下,果然,原來兩百塊的車費現在68元搞定。想起之前長期的浪費,不禁像被漁夫解救了的魔鬼一樣,抱怨起這名陌生鄰居:你怎麼沒早點讓我認識呢。

坐順風車拼車,故事就開始了。

有一次我友鄧莉從成都來訪,我帶她去順德玩。我們出門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準備過一夜,還各自帶了些行李。

等到預約的車來時,車裡烏泱泱坐了連司機在內三個人,後備廂也放滿了。所以我們必須和另一名男乘客還有行李,一起擠著坐在後排。

我頓時覺得對鄧莉很抱歉。我之前一個人出行,“滴滴打車”打快車就沒手軟過,現在不該省錢為什麼卻省起來了。吾鄉有鄉諺形容我這種人:懶婆娘熬三餐,意思是懶人平時遊手好閒,到了該休息吃飯了,卻忙著補幹活。

但是鄧莉卻毫不在意,她說:“體驗一下有什麼關係。”確實,否則她怎麼會那麼爽快和我三更半夜說走就走,我們從少年時代就是這種相處模式了。

我們縮在車子後排在深夜十二點來到順德的均安鎮,司機把我們放在一條街旁,距離酒店有一段必須步行。長長的街道沒有其他人,只有路燈下我們長長的身影。雖然只是車程一個多小時,但是,一個多小時就隔斷了兩種生活。在深夜造訪,而且是和難得見面的好朋友在一起,心裡放鬆地接受各種小意外,還有什麼比這更有趣的旅行呢?

這樣的過度放鬆和得意忘形,似乎給我這趟小旅行定下了不靠譜的基調,回程的時候,我算是吃到教訓了。

回程的時候我依然用“哈羅出行”,但電話裡交代了司機不要再接別的客人,我們一會兒把包車的費用直接在微信上補給他(因為軟體上無法操作)。

司機來了,我們倒也相談甚歡,迎著夕陽,這一天一夜的旅行很滿足,歸程的心情輕鬆愉快。

突然發現前面車子很久都停滯不前了。手搭涼棚一看,原來前面浩浩蕩蕩地塞著車。我一驚,之前我每次從順德回來,都是走另一條線路,現在——這是哪裡?我是誰?我在幹什麼?

司機說,他看到導航上,這條路最近,所以就選擇這條路。

這條路距離是近,但是這幾個月以來都在大規模修路,正常十分鐘可以透過的這段路,現在導航顯示,通行需要一小時。

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小時。司機大概很擔心我要怪他,他必須先下手為強。他說:“我怎麼知道會塞成這樣,我要去高鐵站接我媽,我現在也很急啊!”

他說:“你們這個單,我本來不想接的,我是想著順便去接我媽媽才接的。誰知道這個路破成這樣。”

他又說:“剛才我接你們的時候,你們都沒有在預定地點。”可是我們距離預定地點也就一百米而已啊,再說現在翻這個舊賬有用嗎?

他又緩和了語氣,出主意:“我看你們不如在這裡下車,搭個摩托車去坐地鐵。”

他進一步為我們著想:“你看,塞成這樣,摩托車能走,汽車走不了。一會兒你們到家了,我還在這裡塞著呢。”

我和鄧莉飛快地衡量著,是在車子裡等待一個小時,還是帶著自己的老骨頭去坐摩托車。我們選擇了後者。

這個地方看起來地形十分複雜,是廣州的遠郊,各種貨車泥頭車什麼的堆在一起。我們下車後拎著行李站在路邊,雖然前程茫茫,還是為擺脫這個擁堵局面感到慶幸。

很快有一輛摩托車來到我們身邊。但是,只有一輛。我問他送到家多少錢,他說八十塊,我一聽心裡拔涼拔涼的,價格說明了距離,說明我們現在還很遠。我又問距離最近的地鐵在哪裡,他說距離最近的地鐵,也要八十塊。

現在問題來了,只有一輛摩托車,而我和鄧莉不但是兩個人,我們還各帶一個行李箱,車上不可能放下兩個箱。

我們讓這位摩托車師傅再找一輛,他表示沒辦法:“這哪裡有啊!沒有!”

我那個行李箱是兩年前一百多塊錢在路邊隨便買的,早就用夠本了。趁此機會把它扔了吧。我把自己的東西倒騰到鄧莉箱裡去,擠擠壓壓,剛剛好。

蹲路邊進行以上工程的時候,旁邊一個汽配廠的店員也走了出來,揹著手,歪著頭,津津有味地看著我們。摩托車師傅也一隻腳撐在地上,一手把著龍頭,歪著頭看得入了神。大概很為我們的收納能力折服。我們蹲在地上,能感到頭頂是他們興致盎然的目光。

好不容易把行李倒騰好,卻來了另一輛摩托車。我們有點猶豫起來。汽配廠店員出主意:“算了,你們就坐一輛好了,何必多花八十元?太貴了。”

我也覺得一輛車就好了,理由不敢說出口:如果分開坐,萬一我們誰被其中一輛帶到什麼地方去,另一個人救不了,還是坐同一輛放心。

空了的行李箱,鄧莉順手給了汽配廠的店員:“阿叔,送給您吧。您這麼好心。”

接下去我們的命運就交到這名陌生摩托車師傅了。行李箱放在他前面的座位上,我和鄧莉坐在他後面的座位上。我們都沒有頭盔,車子一開動,夜風裹挾著沙子直往眼睛裡打。

他開快的時候,我們趕緊懇求他:“師傅,您開慢點。”他轉頭和我們說話,我們又懇求他:“師傅,您別說話,您專心開車。”

可他卻是一個話癆,他一邊在密集的車群中穿梭,一邊不斷地轉頭說話,在那一程我們知道他是湖北人,來廣州原是開廠的,破產了才來開摩托車。他之所以在這一帶拉客,因為這一帶交警抓得嚴,所以別人不敢來。他以前也被抓過,但他認識人,哪哪哪有他的老鄉,抓起來後就把他放了,以後也不抓他了。所以這一帶的生意都是他的。

鄧莉說:“師傅,您真有辦法,不過您別說話了,您還是專心開車。”

我想鄧莉多少受到一點驚嚇,因為她平時是不吃晚餐的,那天回到我家後,她一口氣吃了一碗飯。“壓壓驚。”她說。

回家後娃爹和娃都把我罵了一頓。他們罵得對。鄧莉大老遠從成都來一趟,我這個接待實在不應該。但鄧莉說:“這個經歷也很有意思啊,我們20年前不也經常坐摩托車嗎?而且,總比你一個人時遇到這種事要好很多。”

這事還有後續,之前說好要支付包車的費用,所以加了那位司機的微信付款。回到家後一看手機,微信上有他誠懇的留言:“老闆,你們後來怎麼樣了?打到摩托車了嗎?”

被稱為老闆,還挺滿意的。

編輯/王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