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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還好嗎？”
“最近怎麼樣？”
那是查過高考成績後的晚上，躺在床上的我因為失眠還在刷著知乎。
看著螢幕上方彈出的訊息提示，那個熟悉又略顯陌生的頭像閃動著，好像提醒著我熟悉的人還在身邊，又好像在提醒我那些時光已然走遠……
發來問候的是我的初中同桌。
中考過後我們已三年未見，三年間只有偶爾的節日祝福和高考前的寒暄。
“我很好呀，你呢？”
我盯著輸入框愣了幾秒，把那句很有我性格的“怎麼，又想我啦？”刪掉，換成了固定格式的，有些距離感的禮貌寒暄。
我曾經理所當然的以這種口吻和他交談，因為我一直相信自己在初中的日子裡一直是他的光。
但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有這樣說話的底氣和自信。
“怎麼樣啊？”
“你肯定知道我要問什麼~”
是啊，這個時候發訊息能問什麼呢？
這個時候，估計不善社交的人也會被誰問一句“考多少分啊？”之類的直擊心靈的問題。
我不想告訴他。
查成績之前，那個數字我早就心中有數，所以查到的時候波瀾不驚。
我自己是可以接受的，我安慰自己高三的時候住過一個月院，這樣可以了。
但是我不敢面對他，害怕自己辜負他的期待。
那個夜晚太安靜了，他只發過來四句簡單的問候，卻勾起我對曾經輝煌的初中生活的回憶——
二
“鑑於咱們班成績兩極分化嚴重的現象，我想了個辦法，排名在後十一名的同學可以挑選前十一名的同學做同桌——”
對，你沒想錯，我的班級只有22個人。
老師說完便讓大家拿出紙筆寫下名字。
我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放下筆的他，他抬起頭便直接撞上了我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又急忙下意識低下頭，把手中的紙用力對摺了一下。
我見狀便轉回頭，會心一笑。
“班長，來我辦公室一趟。”
隨著下課鈴歡快的響起，班主任的聲音一同傳出。
我起身跟著老師上了樓。
對，我是班長來著。
在這個只有22個人的不知名學校的畢業班裡算是矬子裡拔大個兒拔出的。
老師桌上擺的六七張紙條上不出意外地都有我的名字。
“不愧是你啊，哈哈。”班主任笑著打趣道，“挑一個同學吧，”他頓了頓，“謹慎一點啊，幫個最有上進心的。”
老師的這番話是對我很大程度上的認可。
我是我們校公認的‘十年奇蹟’，十年間在校內沒有比我成績優秀的人了。
也不是我自己吹噓，其實我本身在全市也不算優等生，只不過我的學校真的太普通了。
初中連續三年的第一，大家也都看在眼裡，想提高成績的同學想必都是想和我同桌的。
至於我的選擇，你也已經知道了。
三
“practice doing！”，我敲敲他眼前的英語卷子，“然後就選出來playing了嘛，至於第二個空，樂器前是要加定冠詞的！”他一邊認真聽一邊委屈的看著我。
他是個很努力的人，只是努力的有一點晚了——
初中三年，他有一年半是混過去的。
初二下半年的一天他被老師留在辦公室罰寫單詞，我因為要準備藝術節節目也留在學校，在教室裡跟另外幾個同學練習詩朗誦。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正練著，班主任吩咐我去樓上看著正在苦苦抄罰寫的他，自己則先在教室指導一下詩朗誦。
我可謂是班主任分身，既然班主任自己分不了身便把分身的工作光榮交給我。
那是我第一次認真的與他交談和相處。
到了辦公室門前，雖然我猜辦公室應該只有他一個人，但是出於多年習慣我還是敲了兩下門再推開門。
他猛地一回頭，看到是我又趕緊低下頭寫單詞。
我走到他對面坐下，他是站著寫的，應該是他主動要求站著的。
他提筆寫下一個單詞，皺了皺眉又翻起了英語書，在單詞表逐行查著。
“vegetable，蔬菜。”
我盯著他的罰寫本，默默感嘆了一下他此時此刻的英語水平，隨口告訴他。
他看了我一眼，又有點害羞似的低下頭快速寫下漢譯，後又開始了機械性的罰寫。
“v聯想vitamin維生素，e聯想energy能量，後面是get和able，倒過來看就是能夠獲得能量和維生素，就是蔬菜了唄。”我絮叨了一句。
他頓了頓筆，一聲“哦——”拉的好長。
“你都是這麼背的嗎？”他好奇的看看我。
“這個是現想的，平時比較難的詞我都這麼背。”我漫不經心迴應著。
這好像激起了他的興趣。
他把自己的罰寫本往前翻了兩頁，看了幾秒之後便面露難色，想必是發現抄過也不記得。
但是他很快舒展眉頭，認真凝視起每個單詞，並用鉛筆在單詞上圈圈劃劃給單詞講起故事來了。
每完成一個故事他便饒有興趣地給我講起來問我這樣容不容易背，說實話我當時被他的創造力驚豔了，那比我的維生素和能量可強太多了。
我出於好奇跟他聊起來問什麼他這麼聰明但是不認真學習。
他對於我誇他聰明這一點上看得出來相當開心，也沒有隱瞞的告訴我因為和家裡人鬧彆扭，大方地承認自己是青春期比較叛逆。
初一一直玩遊戲，初二想學跟不上。
“我如果像你一樣一直認真學習就好了……為什麼沒早點……”
那是屬於一個15歲少年的，淡淡的悲傷、懊悔和委屈。
他的眉輕輕的皺著。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被烏雲遮的很暗，辦公室老化的燈管不太亮的光照在他臉上，讓他看上去陰鬱又明亮。
“早點什麼？現在也不晚啊。”我打斷他的思緒，“我幫你補習好吧，我就當一身才華沒處施展外加獻愛心了。”
後來，那天下了雨。
站在教學樓門前的我望著雨輕嘆一聲倒黴，準備雨小些後跑回去。
正想著，黑色的傘簷遮住了我眼前較那黑色更為陰鬱的天。
“我送你回去吧。”
我們的家是反方向。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他想說的不是‘為什麼沒早點學習’，而是‘為什麼沒早點主動和我交談’。
以及，他暗戀我很久了。
四
“所以就是practice playing the piano了唄。”
做他同桌的那一年，這樣簡單和諧的畫面便是我們的日常。
在熟絡起來之後，他一改最初靦腆小男孩的氣質，變得幽默開朗起來。
不過後來和其他同學聊天時才有人告訴我，他只有面對我的時候是健談陽光的。
那一年，他送我回家的次數變得頻繁。
一開始以下雨為由，後來晴天以路上解答上課沒弄懂的問題為由，再後來就是沒任何原因直接放學等我一起走。
那一年，體育課結束後我的桌上總會多一瓶常溫的功能飲料；輪到我值日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到學校；我在自習課維持紀律的時候他會比在班主任課上還要認真；我領讀的早讀他不論自己讀的標不標準都最大聲……
那一年，他學習比任何時候都要努力，模擬考試兩三次被老師誇獎進步最大之後，便保持著還不錯的成績。
中考之前，他向我告白了。
那是中考的前兩個月，北方的城市那時正是花季。
路邊沒什麼香氣但是生命力旺盛的粉紅色花朵們在枝條上懶散地曬著太陽，風輕柔地拂過萬物。
到處洋溢著春天的活潑氣息，同時卻也時刻提醒著我們畢業季的即將到來。
“我……還是和你差很多啊。”
快走到我家樓下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
我回過頭看著又在低著頭的他。
“我喜歡你！”
對，他的告白就是這麼猝不及防。
“雖然很喜歡你……”他猛然抬起的頭又輕輕低下，“我很努力了。”
“我以為……我努努力可以和你上同一所高中的。”
他的目光從地上飄落的花瓣轉到我的雙眼，憂鬱地，呆呆地看著我。
“還……還有兩個月呢！”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他。
“一定要加油啊！”我盯著他大聲囑咐著，又別過頭去小聲嘟囔了一句，“因為我也喜歡你啊……”
五
最後的那兩個月，確認了彼此的心意後我們便更加形影不離了。
不過在一起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改變：做題講題、值日自習、放學路上互考古詩文和化學方程式。
我們只是彼此喜歡，只是在青澀的時光中遇見了吸引自己的一束光芒，只是享受夾在備考壓力中的一絲輕鬆，只是喜歡每天在一起的普通的日常。
最後的模擬考試之前的一節英語課，他上著課又有些犯困。
我一邊假裝全神貫注盯著黑板聽課，一邊在桌子下面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認真聽課。
誰知他從把腦袋從胳膊上抬起之後順勢把胳膊放下來一把牽住我的手。
我假裝鎮定的微微轉頭，想用口型告訴他讓他放手，誰知人家一眼也不看我，死死盯著黑板，右手還裝腔作勢地記著筆記。
我無語，雖然很高興很激動但是我也想記筆記啊。
表面上波瀾不驚的兩個小屁孩實際上桌下的手微微顫抖，且不知道是誰的心跳快的像剛跑完馬拉松。
那次模擬考試他已經提高到重點線的水平了。
畢業典禮那天，我像歌詞那樣，
“為了擁抱那一個人，笑著哭著擁抱了整個班。”
我們只是彼此喜歡，沒有交往。而那個擁抱，便是完美收場。
六
後來，我被全市最好的一所省重點錄取，他考上一所還不錯的市重點。
在那之後便是像我最開始說的那樣，高中三年間只有節日的問候和偶爾的寒暄。
“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良久，我終於回覆他。
“總不能一本線都沒過吧，哈哈。”
“我去，小瞧誰呢？還是說你沒過啊？”
我的思緒和憂鬱霎時被他挑釁的語氣趕到九霄雲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快速敲著九鍵鍵盤。
“我過啦~嘿嘿。”
隔著螢幕，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陽光的笑容。
再後來他只問了我想去哪個城市，想學什麼專業，沒有再糾結那個決定一切的三位數到底是多少。
我猜想是不是即使三年未見，他仍然無時無刻不顧及我的心情。
“過兩天要不要回母校看看？”他問。
這便有了時隔三年的再一次見面。
七
“初二的時候我可擔心你了，以為你普高都考不上呢！”
班主任再一次見到我們很是開心，笑著拍著他的肩膀，“高考也行啊，過一本線啦。”
話語剛落又轉過來看著我，笑得意味深長。
探望母校的時候已經是報考之後了。
我們自己自然很清楚最大機率會被哪個學校錄取，自然也逃不過班主任的好奇心，雙雙如實招了出來。
他選擇留在本市，我選擇去南方的城市。
和老師們寒暄一陣之後，趁著老師們開會，我們兩個有機會在盛夏的陽光下並肩漫步在校園中，就像三年前一般。
只不過現在說‘並肩’不太恰當了，初中明明差不多高的，現在我只到他肩膀了。
“這不是挺好的嘛，還不好意思告訴我。”我想他說的應該是我的成績吧。
他撓撓頭，“又錯失一次機會啊，哈哈。”
“什麼機會？”
“和你一起學習的機會。”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馬上要上大學的人了，和他見面之後竟然心裡緊張又興奮的還像個初中生一樣。
“我還是很喜歡你。”他頓了頓，“啊……說是喜歡，更恰當的是仰慕……欽佩？吧，哈哈。”
我們走到綠茵下，他轉過身面對著我。
“高中三年我一直把你當作我的精神支柱了。”他邊說邊不好意思的笑著，“覺得學不下去就找你聊聊天，或者想象著在大學的階梯教室坐在你旁邊聽課的樣子。”
我較為詫異的聽著他這番發言，心裡一陣暖流和感動。
“所以你千萬別不自信啊，我感覺你好像……沒有之前那麼……”
他欲言又止的形容詞，我總覺著是‘男人婆’、‘大大咧咧’、‘自大狂妄’之類的。
“今でもあなたは私の光～”
他突然像拿著指揮棒一樣揮動著兩根手指猝不及防的唱出這一句歌詞，那陽光的笑容毫無保留的呈現給我，像盛夏的清風一般溫柔美好。
「時至今日你仍是我的光。」
這首歌是我高考那年年初分享在朋友圈的歌。
末
“你還好嗎”
後來我也時不時會收到這樣單純的問候。
這便是我和他沒有開始也永遠沒有結局的，屬於那個15歲單純的年紀的愛戀。
沒有愛而不得的悲傷，沒有刻苦銘心的經歷，甚至沒有甜蜜的約會和幼稚的承諾。
什麼都沒有，但卻比什麼都重要。
我帶給他的大概是成為他的精神支柱。
而他帶給我的，大概是每每責備自己一無是處時，便會提醒自己，自己是他的光，從而重新拾起自信；每每想放棄時，便想起他的信任，從而振作起來。
他是我心中永遠的萬能藥，是陰天中烏雲縫隙間的太陽，是晴天中清涼的風。
他是永遠不會再有的單純，是永遠存在在我腦海中最溫暖角落中的回憶。
我相信你的身邊也有這樣一個存在，無需在你身邊，但卻永遠被你銘記。
我的朋友，當你仕途不順生活窘迫或為情所困，不妨想想看曾經珍惜你的那些存在。
你是他們永遠美好的回憶、或曾是他們困難時期的精神支柱。
總有人在默默思念著你，默默注視著你。所以拋開那些煩惱和不順，鼓足勇氣、用力的生活。
為了自己，也為了你也許不知道的惦念你的人，或為了你所惦念的人。
也許你也會和我一樣偶然收到這樣一句寒暄：
“你還好嗎？”
圖片來源 |
小紅書
作者 |
人間理想
編輯 |
叄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