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時間能讓人原諒所有,其實是所有人,都記得時間。

2021年3月25日 星期四

前兩天在網上買了培植豆苗的盆子,昨晚把豆子泡在水裡,因為需要掐著時間點晾起來,這就成了我今天早起的理由。

年初從老家來深圳的時候,母親就放話,今年的蔬菜要憑自己的本事種,全然不顧最後的成果能不能當此大任,於是叫我買了一堆的工具供她差遣,結果可想而知了,要麼是我買的種子可能是煮過的,要麼是我買的營養土是收不住水份的,反正不能讓她失效多年的技能背鍋。

再後來,母親透過各方改革,終於種出了七零八落的綠植,併為此沾沾自喜,表示自己已經達到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標準,遲早能完成全家人的蔬菜自由。勒令我還得反省工具們的缺陷。為此,我向合歡她姨吐槽。

才發現,她也在我的不知不覺裡,實現了陽臺菜園子的計劃,我從前送給她的,和母親一樣的菜盆子裡,小蔥已經開始向大蔥邁近了,旁邊新添置的豆苗盆裡,也達到了收穫第一茬的標準。

她說自己的目的不是為了吃,是為了解壓,臨走還讓我端一盆回家煮麵,不要辜負了它們的向陽生長。我心裡一萬個問號,不明白這樣的事情怎麼能解壓呢,就像我不明白那個推廣螺絲粉的博主,為什麼能憑著種地火出中國,要知道,她們如今看著解壓的事情,可是我小時候的全部壓力。

都說時間能讓人原諒所有,其實是所有人,都記得時間。

趁著夜色斑斕,我想了想小時候參與過的所有農活,小到鋤草,大到犁地,幾乎沒有一件是讓我找到了樂趣的,倒是油菜脫籽以後,頂部的油菜毛可以鋪在地上當床休息,可烈日當空,誰又有勇氣留下來享受炙烤的浪漫?

據我目前的不完全記憶,除了蛇以外的最恐怖存在,還有很多更容易遭遇的驚駭,隨處可見的菜青蟲、花生地白花花的蠐螬(我們那兒叫老母蟲)、油皮菜上的黑色毛毛蟲、水稻田裡的螞蝗……每一種,都讓人頭皮發麻,螻蛄(我們那兒叫土狗)已經算得上比較溫和浪漫的玩具蟲了。

記憶猶新的,是在我可以夠得上糞桶架子高的時候,就曾因不想佔用奶奶的好菜地,在其旁邊,憑自己的本事開墾過一綹荒地,按照自己平時學習的經驗,把種子土豆按發芽的部位切好,裹上灶灰,細芽朝上,按在細土裡,然後顫巍巍挑了幾個大半挑農家肥澆上,就這樣,簡單又複雜地種了兩排土豆。

因為初中是在鎮上讀寄宿學校,每週才能回家一次,土豆地就託付給了奶奶看管,她也從最初的看好戲狀態,真的認真應承了那一次。

每個週末去地裡的時間,應該是我做為一個農民的高光時刻,我的第一次正式付出,以肉眼可見的時間回饋我喜悅,淋淋糞水、拔拔草(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完了所有的事),就等著它們交付我果實。

大概三四個月後吧,我刨開泥土,真的看到了碩果累累,那種興奮,和學校裡掙來的各種班務一樣,讓我陶醉。我興沖沖地準備著,期待著土豆大餐,因為當時我早已經獨立生活了,就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土豆們的支配權。

我挖了小半盆的土豆回家,因為當時家裡還沒有自來水,而我每個星期回家,又只去井裡挑一兩次飲用水(太遠偷懶),於是我就在叔叔家做前期的準備工作,奶奶看我折騰,並不吭聲。我哼著歌一顆一顆地洗完了它們,幾乎是用用指甲,摳完了所有的土豆皮,不記得誰教過土豆脫水容易變色,我還一起裝了大半盆清水,準備端回家。這時,奶奶就喝斥住了我。

她告訴我,是她平時的細心照料,防著別人家的牲畜踐踏,才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成功,不然就我這樣一個星期才去一次的鬼樣子,根本不可能有這樣嫩生生的土豆吃,所以我只能拿走其中的一小碗,且足夠我晚上吃個飽了,我反駁說為什麼在我洗之前不說,而且地裡還有那麼多,我打算週末都吃這些土豆的,接下來就是她不堪入耳的咒罵。

都說時間能讓人原諒所有,其實是所有人,都記得時間。

我端著大半盆的土豆和清水,站在叔叔家的院壩裡,進退兩難,眼淚和盆裡的清水土豆一樣晶瑩(每次委屈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情緒,先哭個徹底),興許是覺得自己不爭氣,尷尬之下,就把手裡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至今都沒想起來我當時有沒有說什麼狠話。

也忘記哭著跑回家以後幹了什麼,直到晚上堂兄敲響了大門,說給我端了晚飯,讓我不要生氣,多少吃點東西,我透過窗戶往外看去,才見他端著一碗沒什麼米湯的稀飯,裡面還裹著一些小土豆,就是我下午洗的那些,堂兄說是奶奶讓他多端一些的,想必我很喜歡。

我看著像自家孩子被偷走那般的土豆們,被煮了稀飯,既可憐它們,又覺得自己可憐,便氣極地開啟門,搶過堂兄手裡的大碗,直接扔進了房前的水稻田裡,然後破口大罵。

從此,土豆變成了我最討厭的蔬菜之一。直到很多年後,我來到了這個城市,直到今天,我理解不了身邊人對農活的浪漫幻想。

但我還是願意,願意重新體驗一下,在下午已然冒芽的豆苗身上,找到我作為一個農民,對它們愛得深沉的可能。

你看,豆苗們已經開始發芽了,這一次,它們是完全屬於我的。

都說時間能讓人原諒所有,其實是所有人,都記得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