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一)

那個苦命的女人,我叫她阿姨,是當年幫我照顧女兒的走家保姆。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女兒出生時,先生正在北京讀博,我在湘南的一所縣級市高中教書,那時太年輕,一心想著畢業後跟他天涯海角,完全沒有買房投資的觀念,所以就住在學校分配的一室一廳教師宿舍裡。

媽媽有高血壓,之前患過兩次病,九死一生才撿回一條命,我不敢再煩勞媽媽。

婆婆也無法長期待在我那,因為我的宿舍太小,無法接公公過來一起住,他只好留在老家,從來沒有離開過婆婆的公公,一個人在家,穿衣吃飯一團糟。

而我作為語文老師,除了白天要備課上課,每週還有三個早自習和兩個晚班輔導,早自習要求老師六點就要到課室,晚自習要十點才能下課。

宿舍實在擠不下第二張床,所以在學校附近找一個走家保姆照顧女兒,是我最好的選擇。

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雖然我一直生活在單純的校園,兩點一線,與外界幾乎不怎麼打交道。

但同事知道我的難處後,馬上,同事的同事、朋友、七姑八姨就都知道了,一天之內就幫我找到了。

22年過去了,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連她姓什麼都沒問過,我叫她阿姨,我知道她是個好人。

如果我能預知未來,我寧願不認識她,那麼生活在象牙塔裡的我永遠也不會見識到生活最殘酷的一面,而且是對這個天底下最溫和最善良的女人下手。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二)

第一次見到她,她正好感冒了,有點病秧秧的樣子,她也不解釋 ,除了稱呼我一句“老師”之外,幾乎沒有說過什麼話,全是介紹的同事盡力託著:

她住在這裡幾十年,從來沒有跟人有過半點紛爭;前不久下崗了,只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兒子,常年跟著她愛人在外面開車;她的家離我的學校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鐘。

的確是最好的人選。

問她要多少工錢,她說隨便。最後是同事說了一個價錢,忘了具體數字,只記得比我的心裡價位少很多,她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此後兩年多的時間裡,她每天早上5點就來到我的宿舍,每晚等我搞定了,孩子睡熟了才悄悄離開,風雨無阻。

除了照顧孩子,一日三餐也交給了她。

對於一個以前長期吃住在孃家或學校食堂、剛剛升級的新手媽媽來說,我根本不會煮,調味都配不齊,每次買菜都是一成不變的菜色。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後來,一向粗心的我偶然發現,我吃的菜都不是我買的,原來阿姨心疼孩子,讓鄰居每天幫她買好菜帶來我家,我一直不知道她用自己的錢在悄悄幫襯我。

孩子稍稍大一點,喜歡去樓下玩,當時我住在五樓,沒有電梯,阿姨每天抱著孩子爬上爬下,確實辛苦。

我去過她的家,前面一幢是她姐姐的,她的在後面,雖然有點陰暗狹窄,但很乾淨。

我也見過她的孩子和愛人,孩子也很內向,除了見面打個招呼,偶爾笑笑,幾乎不說話,因為阿姨的性格也是這樣,所以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

她愛人一看就是個耿直豪爽的熱心人,我從他口裡知道,他們雖不富裕,即使阿姨下崗,但生活也還過得去,只是她特別喜歡孩子。

也許這是她不計較工錢,還倒貼我生活費的原因吧。

感激之餘,也有些許愧疚,我說,白天把孩子帶去你家吧,我就在食堂隨便對付著,這樣你也不用爬上爬下,還可以稍稍照顧一下自己的家,晚上我來接,如果我下班太晚就請她送過來。

我加了工錢和生活費,但她總是不動聲色地用在孩子身上,時不時為孩子添置新衣服,購買新玩具。

她也會給我送來午餐和晚餐,說是煮多了,別浪費,可我再眼瞎也看得出,那是為我特意準備的。

如果說是緣分,不如說是她的純良,這個善良溫和的女人像至親一樣,默默地關愛著我和孩子,日復一日。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就這樣,兩年多的日子眨眼而過,先生畢業後帶我們定居海外,臨走的那段日子,本來寡言的阿姨更加沉默了。

她把愛深藏心裡:

悄悄和孩子去照相館拍了照片還過了塑,買了一大堆孩子愛吃的零食,為孩子求了一個福籤並放在精心編織的福袋裡......

(三)

對於第一代普通技術移民,零起點的我們來說,要迅速適應環境,紮根生活,拓展工作,每一天都要很努力。

加上當時通訊不如現在發達,除了每週跟父母通一個電話,其他也做不了太多,斷斷續續問過阿姨的境況,知道阿姨有時太想念我們,會來看望我的父母以聊解思念。

六年後終於有時間回家了,我去看望他們,阿姨老了,聽阿姨說,她愛人身體有點不舒服,但倔強的他又不願意去看醫生。

那時的我,還未經歷過至親永別的黑暗,天真地以為病痛總會過去。

他們留下我們吃飯,那一桌的花費遠超我給她的一點零用錢,還有臨走時那大包小包的零食。

後來幾次回家,都是因為媽媽爸爸還有婆婆的相繼離世,匆促的行程,哀傷的心情,我沒有去看阿姨,只是交代侄女每年過年時候代替我去看看她。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如果歲月就這樣靜靜流淌,雖沒有驚喜卻許以這個善良的女人以安寧,也是慈悲了。

然而,並不。

不久,聽家人說,阿姨的愛人走了,還不到60歲,是癌症,走得挺痛苦。

我不知道阿姨是怎樣走過那段黑暗時光,然而,命運並沒有打算放過她,還有更大的厄運在前面等著她。

她唯一的孩子,我前面提過,在經歷父親離世和一次失戀後,非常安靜內向的孩子突然變得神志不清,蓬頭垢面,流浪街頭。

我知道這個詞對阿姨有多殘忍,但生活毫不留情地對我那善良的阿姨露出了猙獰的獠牙:孩子瘋了。

這世上,哪有什麼好人好報!殘酷的人生總是拿善良的人來測試人性的韌勁和底線。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心力憔悴的阿姨每天都要到街頭尋找孩子,哄他回家。

也曾送孩子去醫院治療,但情況也說不上好轉:較以前跑出去的次數減少了,但有時莫名會出現暴力,阿姨常常被揍到鼻青臉腫。

某個寒冬深夜,阿姨又在各個街頭尋找孩子,結果在垃圾箱旁看到了一個棄嬰:一個剛生下來的健康的女娃娃。

年屆60的阿姨,又一次當起了媽媽。

有人同情阿姨,說收養這個孩子也好,將來靠著這個孩子老有所依,她走後也有個人能幫忙照顧那個每況愈下的兒子。

也有人同情那個女嬰,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可惜沒遇上好人家,將來夠她受的。

只有阿姨自己最清楚,那個寒冷的冬夜,如果她不抱回家,孩子一定會沒命。

收養這個孩子,不是為了得到什麼,也不是要去改變什麼,她只是正好遇上了而已,正如她命中正好攤上了那個可憐的兒子。

命運交給她一手艱難的牌,再難她也要打完才離開,她不能也不想讓別人來承擔她的痛楚,她願賭服輸。

這是她的命。

嬰兒的哭與笑給這個悽苦的家庭帶來了一點生氣,這就夠了。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四)

去年,我帶女兒回國去看望她,20年未見,她還是一眼認出了女兒,當年在她臂彎里長大的女兒,抱著如今已蒼老佝僂的她,淚如雨下。

當年的小夥子,如今也是中年,雖表情木楞,眼神渙散,但衣著乾淨,我給他水果,他還記得我,跟我說謝謝。

在極致的苦難面前,任何的安慰都是那麼虛偽與蒼白,唯有讓眼淚肆意汪洋。

多希望他還能記得當年那個清秀的大男孩,多希望時光可以掉頭重來!

阿姨告訴我,小女孩成績極好,年年拿獎學金,去年中學畢業,以現在的成績來看,以後考大學沒問題,只要有一口氣,她會盡力供她上大學。

居委會為兒子申請了低保,她也委託了合適的人,在她去世之後,把房子賣了,把兒子送去精神病院,只要不斷藥,孩子還是能安靜地走完他的人生,如果不能,那也是他的命。

當然她會盡量活久一點,再久一點……

有的人,能扼住命運的咽喉,而大多數的我們,只能如蒲草一般在命運的河流中顛沛流離。

那個苦命的女人,讓我見識了人生的殘酷,也教會了我願賭服輸

蒼涼與繁華,都會如過眼雲煙消散彌淨,在見識了人生殘酷的底色後,願賭服輸,放下所有,是她與自己徹底的和解,也是她對世界最後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