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事實孤兒”一個溫暖的家

給“事實孤兒”一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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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5點半,黃梅生總是準時出現在江西省新餘市分宜縣德仁苑的門口,不遠處,三三兩兩的孩子們排著隊、哼著歌,又蹦又跳地向他走來。

這位62歲的德仁苑管理者,見到孩子們總會先問一句,“今天開不開心?”得到肯定答覆後,再把他們一個一個迎進德仁苑裡。這樣有儀式感的接送,黃梅生已經堅持14年,“孩子們一批批長大,我也一年比一年老了。”

2008年,黃梅生創辦了這所“集生活、學習、養成教育為一體的事實孤兒之家”。為了這個“家”的成立,他奔波了6年。自開辦以來,德仁苑有252名“事實孤兒”升入初中、高中,51人考入大學。

德仁苑就“藏”在江西省新餘市分宜縣鍛壓廠社群內,不高的兩棟小樓間,貼滿了各類勵志標語。這是一家民辦非企業社會福利機構,幫扶物件除了“事實孤兒”,還有一些特困學生。孩子們白天去距德仁苑1公里的分宜一小上學,中午和晚上在這裡免費吃飯休息。上海德仁基金會是德仁苑維持日常運轉的主要出資方。

父母雙亡,父病逝母改嫁,父在押母改嫁,父母雙殘……經過分宜縣各小學初步摸排,學生的父母情況都濃縮在一張A4紙上,根據報送內容,黃梅生和德仁苑的工作人員需一家家走訪核實。十幾年前,很多偏遠的鄉村還沒通水泥路,最遠的需要步行兩個多小時。

受限於經費和場地,符合條件的學生也無法全部招收。筆試、面試後,家庭最困難、問題最多的學生,才能成為“德仁苑”的孩子。

2002年,還是分宜縣教體局副局長兼分宜一小校長的黃梅生去一名學生家中家訪,一番詢問才知道,這名學生的爸爸出車禍去世,媽媽患癌去世,與他相依為命的奶奶是盲人,兩人住的是漆黑潮溼的小屋,就連吃的蘿蔔白菜也是鄰居接濟的。

黃梅生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留下200元,內心也萌生一個想法:要為這些“事實孤兒”造一個溫暖的家。黃梅生用了兩個多月時間走訪分宜縣各鄉鎮,撰寫彙編了一份詳實的農村孤兒生存狀況調查報告。

這份報告揭示了這樣一個事實:在分宜幾乎每年都有數十名兒童的父母因礦難、交通事故和疾病等原因離世,這些孩子有的寄居在年邁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有的靠父母生前的親朋好友或鄰居接濟,有的生活毫無著落。

黃梅生拿著這份調查報告,找到縣民政、團委、婦聯等部門負責人說明情況。德仁苑需接收的多是“事實孤兒”,德仁苑的定性,也就成了難題。

“民政、教育都沒有政策”,黃梅生記不清跑了多少部門,相關部門領導經常是“考慮考慮、研究研究”就沒了下文。

6年裡,黃梅生一邊起草方案,一邊不斷地向省、市、縣三級的主管部門打報告,爭取政策和資金支援。在他的努力下,2008年,分宜縣政府專門成立了德仁苑領導小組,並撥款20萬元用於場地建設。同年10月,第一批34名孤兒正式入住德仁苑。

沒有政策,德仁苑的日常開銷無法得到政府補助。60多名孩子的伙食費、保險費、學習用品費、看病等各類開支,加上6名工作人員的工資,一年要花費近100萬元。

面對一年幾十萬元的資金缺口,黃梅生只能四處“化緣”,爭取愛心企業、公益組織的捐款。最困難的時候買米的錢都掏不出來。家中兄弟姐妹、企業家朋友都勸他放棄,“每天起早貪黑的,別把身體搞垮了。”

困難太多,以至於黃梅生不知從何說起。

有一年暑假,還是校長的他想帶著德仁苑裡幾個孩子去省會南昌走一走,長長見識,便和身邊一位關係要好的企業家說起這事,希望對方能贊助他5000元,這位企業家有錢打麻將,卻不願意資助孩子,理由很簡單:這些孩子和我無親無故,為什麼要幫他們?

對外開源,對內節流。黃梅生在德仁苑開闢了一畝菜園,帶著孩子們一起種菜吃。他還在院子裡養了雞、鴨、鵝等家禽,減少對外採購的次數。

德仁苑開辦至今,每個春節都會給孩子們添置新衣、新鞋。有的是黃梅生從愛心企業“化緣”來的,有的是他去省城的服裝批發市場精心挑選的。

採購前,黃梅生總是揣著一疊厚厚的宣傳資料,每到一家店就分發給店員,為了爭取到最大折扣,他會掏出手機,給店家播放關於德仁苑的新聞影片。一來二去,和一些店家就相熟相知了,黃梅生如願以最低價採購到稱心的衣物。

漸漸地,分宜縣有個德仁苑的訊息不脛而走,得益於媒體報道,黃梅生也被越來越多人知道。一些社會愛心企業和愛心人士陸續來到德仁苑捐贈助學款和米油之類的愛心物資。此外,分宜縣政府每年也會給予德仁苑一定的資金支援。

黃梅生出生在分宜農村,家裡兄妹八人,他排行老二。在那個困難的年代,一罐菜一吃就是一星期,常常吃到星期五就發黴了。

一位老師看他吃著發黴的菜,回家夾了兩塊黴豆腐給他;另一位老師看他冬天沒襪子穿,往雨鞋裡墊稻草,送了他一雙打補丁的襪子。少時的經歷讓黃梅生下定決心當教師,幫助窮苦的孩子改變命運。

他從民辦教師做起,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一心撲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黃梅生說,“我先來做這件事,未來會出現更多這樣的機構,造福更多的孩子。”

課堂上,劉雅鵬總是第一個舉手的孩子。可黃梅生知道,這曾是個不折不扣的“問題男孩”,調皮搗蛋不說,還總愛欺負同學。

很長一段時間裡,劉雅鵬兄妹是和8只雞住在一起的。爸爸去世後,媽媽在劉雅鵬一歲半時就離了家,兄妹倆和70多歲的奶奶相依為命。

3人擠在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即使是白天,光也很難透進來。劉雅鵬和奶奶在床上睡覺,雞就在床邊打鳴,有時候雞還會跳到床上。

看到這個場景時,黃梅生很揪心,勸奶奶把雞放到其他地方養。老人擺擺手,“離遠了,怕雞被偷走”。

黃梅生把兄妹倆領進德仁苑,從洗碗、疊被子、扔垃圾開始一點點教起,還陪他們吃飯、聊天、散步。一段時間後,兩人的變化顯而易見,寒暑假回家,兄妹倆會幫著奶奶分擔家務,下地幹活兒。

第一次到李朝鑫、李朝偉兄弟家,黃梅生和德仁苑的5名工作人員一個上午挑出6擔垃圾。李家兄弟的媽媽去世後,爸爸整日在外喝酒,家中長期無人打掃,到處是垃圾。兄弟倆一日三餐只能靠泡麵充飢,瘦得皮包骨。因為年紀太小,不會燒水,這對雙胞胎只能擰開水龍頭,用自來水泡泡麵。

在這樣的事實面前,黃梅生很無奈,“這樣的孩子,如果你不去幫助他,哪裡有出路呢?教育的責任太大了。”

十幾年裡,德仁苑裡的工作人員換了一批又一批,黃梅生也漸漸老了。從前他被喚作“校長爸爸”,現在稱呼變了,大家都叫他“校長爺爺”。

多數孩子剛進德仁苑時總是低著頭,不說話,孩子們帶著各種壞習慣來:亂丟垃圾、隨地吐痰、挑食、打架,甚至還有孩子隨地大小便。

生活老師晏紅衛記得,有一年冬天,一個男孩兒將大便拉在身上,一直站著不吭聲,直到其他孩子聞到臭味後跑去告訴她。她一邊安慰這個孩子,一邊給他洗澡、洗衣服,“來到德仁苑後常常遇到這樣的事。”

晏紅衛和黃梅生知道,面對這樣一群特殊的孩子,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愛心。黃梅生總是不忘提醒身邊的工作人員,微笑甜一點,觀察細一點。他陪著孩子們一起吃飯、聊天,蹲下身子,一個一個教。

為了和德仁苑的孩子們成為朋友,他重新撿起籃球、乒乓球,和他們打成一片。一些孩子上樓不靠右行,他特意在靠近樓梯處畫了兩個腳印提醒。

黃梅生在德仁苑推行“教養結合”的教育模式,既教孩子又養孩子。他在德仁苑建立了一支“小小監督員”隊伍,特意挑選調皮、習慣差的孩子當監督員,去監督其他孩子。經驗告訴他,監督別人也能教育自己,“在指出、糾正別人的壞習慣時,他自然會聯想到自己的壞習慣,並想辦法改正。”

如今,樓道間立著一面全身鏡,每個孩子從鏡子前經過時,都下意識地整理衣角,以正衣冠。打飯時也不爭不搶,排隊取餐,用餐後主動清洗餐盤,年紀大一點的孩子還負責檢查盤子是否清洗乾淨。

11年前一場車禍帶走了黃桂秀的丈夫,留下兩個兒子,一個3歲一個7歲。為了維持生計,這個單親媽媽只能外出打工,兄弟倆無人照看,直到黃梅生把他倆接進了德仁苑。

因為在德仁苑裡養成的好習慣,鍾煌斌、鍾佳斌兄弟倆每次回家,都忙著疊被子、掃地、刷碗,把家裡收拾得整整齊齊。一有好吃的,兄弟倆總是你推我讓。黃桂秀常常被這兄弟倆暖到。鞋帶鬆了,兒子會俯下身幫她繫好;小兒子給她梳頭時還會貼心地幫她扯去白髮;黃桂秀丟進垃圾桶的易拉罐,兄弟倆會撿起來,叮囑她“留著賣廢品”;天冷了,還會端來熱水給她洗洗腳。

說起兒子的變化,黃桂秀嘴角上揚,滿臉是笑,“這一切都是黃校長給的,很感謝他。”即便兩人已從德仁苑“畢業”,黃梅生還是會隔三差五地打電話詢問他們的近況。得知弟弟鍾佳斌要去上海治眼睛,黃梅生二話沒說,取了1000元塞給黃桂秀。

每次出差,黃梅生總不忘給孩子們帶禮物,“爸爸媽媽外出後都會給自己的孩子買禮物,我就是德仁院孩子們的親人。”

2009年夏天,黃梅生去海南開會,看到滿街的椰子,就想著買回去給孩子們嚐嚐。為了多帶幾個,他再三叮囑攤主把外殼削薄。他和同伴每人把兩袋椰子扛到機場,卻因為超重無法辦理託運。黃梅生再三道明原委,機場工作人員被感動了,同意破例。

孩子的爺爺奶奶們每年都會被請來德仁苑,由孩子們給老人洗腳。洗腳前,黃梅生會提醒,先看看爺爺奶奶的頭髮,再看看爺爺奶奶的皺紋,然後給爺爺奶奶洗腳。有孩子摸到腳的那一刻,眼淚就流下來了。

黃梅生說,德仁苑的孩子多數由爺爺奶奶養大,讓孩子們給爺爺奶奶洗腳是德仁苑感恩教育的重要一環,希望每個孩子都有一顆感恩的心。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陳卓瓊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