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年內找 4 位同行看病,我得到了 4 種不同的診斷

人的每隻手由 27 塊骨頭、幾十條韌帶、肌肉和肌腱組成。從穿針引線到拉大提琴,只有這些部分協同工作,生活才能正常開展。

作為醫生,我曾認識了一位患者。他的右手又疼又腫,並且一貫用右手寫字、用右手拿鑰匙開門、日常生活中無數的事情也是用右手完成。

求醫的 3 年裡,這位患者看過 4 位手外科醫生,卻得到了 4 種不同的診斷和治療措施。

——這名患者就是我自己。

我的既往史

我的右手一直不好,因為常年使用膝上型電腦,手腕很早(10 年前)就有肌腱炎。

之後的多年間,我又因為各種原因不斷遭受手部的外傷。最嚴重的時候,每當我想多寫幾行字時,大拇指下方的手腕就會劇痛。

我去拍了 X 光片,結果顯示手腕處有囊腫,但是引起囊腫的原因未知。

必須馬上去看醫生,不能再拖下去了。

A 醫生:浪費的一年

A 醫生今年 40 多歲,在波士頓醫生圈裡小有名氣,他的等候室裡人滿為患。

「拍個 X 光片吧。」他說。

我說之前就已經拍過了,但他堅持讓我在他的診所裡再拍一張。一個小時後,他回來了。X 光片和之前的一樣。

A 醫生說很多人的骨頭裡有囊腫,但沒有症狀。A 醫生建議我戴一個月的夾板,看看效果如何。

四周後,我回到他的診室,又等了兩個小時。我認真地使用夾板,但摘掉它洗澡時,手腕還是疼。A 醫生簡單檢查了我的手,讓我在接下來的幾周裡不戴夾板,感覺一下右手腕怎麼樣,幾分鐘就結束了這次看病。

我逐漸開始用右手做事。拿比較輕的東西,比如一杯咖啡,就會覺得疼。症狀沒有任何緩解。

我給 A 醫生的辦公室打電話,他的秘書讓我第二天過去。A 醫生看著我又熱又腫的手,搖搖頭。

「做個磁共振掃描吧。」

我問他認為是什麼毛病。

「我真的不知道。」

接下來那周,A 醫生和我一起查看了磁共振的結果。A 醫生依然無法做出診斷,建議我再把夾板戴上。夾板帶給我暫時的緩解,但並不解決根本問題。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手部輕微的活動也會造成紅腫、疼痛。我一年的時間裡找 A 醫生至少看過四次病。每次複診我都堅持要求 A 醫生給我答案,他只是聳聳肩。

一年後,他說:「我認為你的滑膜反應過度。」

A 醫生解釋說,滑膜是手腕和手周圍關節的內襯,如果過度敏感會無法承受哪怕微小的壓力。過度反應的表現就是發炎。

他建議我做個小手術徹底剝離滑膜。我問他滑膜對關節的正常功能是否至關重要,手術後是否會留疤。A 醫生承認滑膜很重要,但終會長出新的內襯,當然會留下瘢痕。

我不是骨骼和關節方面的專家,但我上過醫學院,

而且從沒聽說過「滑膜反應過度」這種說法。

A 醫生已經黔驢技窮了。但是他沒有誠實地說「我真的不知道」,而是編造出一個答案,還提出了一個可能造成傷害的手術:

是時候找其他醫生了。

B 醫生:逐漸明確診斷,但不夠好

我馬上去鄰州看了 B 醫生。

他是一個果斷乾脆的人,做事專注而審慎。

他仔細地給我做了檢查,贊同「滑膜反應過度」不是真正的臨床疾病。他說他決心要找出問題所在並解決它。

B 醫生仔細研究了 X 光片和磁共振上的每一處有趣的陰影和形狀。他發現除了舟狀骨和月骨中囊腫之外,小拇指側手腕的另一塊骨頭裡也有一個小囊腫。

他說我需要做三個手術:第一個手術要固定裂紋;第二個手術抽乾三個囊腫中的液體,填充上從髖部取出的骨移植物;第三個手術重新定位錯位的肌腱。

我問 B 醫生三個手術的恢復期要多長,他說:「18~24 個月」。

C 醫生:權威但並不專業

為了就診 C 醫生,我不得不動用關係,因為他是美國著名的手外科醫生之一。

「X 光片在哪兒?」他問。住院醫生把 X 光片遞給他,沒說一句話。C 醫生快速走出房間,住院醫生跟在他身後,他速度快得好像穿著輪滑鞋。

不超過 5 分鐘,C 醫生回來了。「我們需要做關節鏡檢查。」他說,這意味著要把一個像柔韌的望遠鏡一樣的裝置插入我的手腕,目的是看實際的骨骼和韌帶。

「我會讓住院醫生來安排。」C 醫生轉身離開了。

「我知道您很忙……」我試探著說。

「忙?你憑什麼認為我很忙?」C 醫生回擊道。

「嗯,您能否告訴我,您認為可能是什麼病,用關節鏡能查出什麼?」

「做關節鏡的時候我才會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他說,然後離開了房間。

住院醫生坐下來,拿出一張紙,要我在上面簽字同意做關節鏡。帕姆(我的妻子,也是一名醫生)一直沒有說話,和我用眼神交流著。在我看那張紙時,她開始向住院醫生提問,禮貌但尖銳。

她想知道這項檢查需要多長時間,每種併發症的可能性,不只是列出可能的併發症,需要多長時間恢復。帕姆告訴過她的患者,任何醫學干預都不是完全無害或無風險的。住院醫生回答時聲音緊繃,他不習慣在 C 醫生的地盤上成為主要的說話人。

檢查大約需要 20 分鐘,不包括麻醉等準備工作,需要麻醉手臂的神經。主要併發症有疼痛和腫脹,很少發生感染。徹底恢復大約需要 2 ~ 3 周。

我沒有簽字。我覺得很茫然,託了幾個人才找到 C 醫生看病,他像一陣風一樣掠過,沒有停下來分享一點他廣受讚譽的才華。

「我真的很想聽一聽 C 醫生的想法」,我對住院醫生說,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們也是醫生。」

20 分鐘後,C 醫生回來了。

「很高興認識你。」雖然不是非常從容,但不像之前那麼匆忙了。

C 醫生開始列舉我在波士頓、洛杉磯學習和從醫期間可能認識的人的名字。不出所料,我們果然有幾個共同的熟人。

帕姆問 C 醫生,他認為我的手腕主要是什麼病。

「軟骨鈣質沉著病。」

C 醫生答道。

「如果認為某人患有軟骨鈣質沉著病,不需要做關節鏡檢查,服用像吲哚美辛這樣的強效消炎藥就可以了。」

C 醫生雖然沒像 A 醫生那樣編造出 「滑膜反應過度」,但他的診斷也相當別出心裁。

我沒有迷信權威,並決定什麼都不做。

D 醫生:動腦子且坦誠

將近一年過去了,我沒怎麼用我的右手。

我不寫字,而是用口述記錄機,我完全放棄了電腦。偶爾稍微用一用也會引起發作,比如寫了三四張支票後多游泳了幾圈,我的手會變得又紅又腫,非常疼痛。

這時候,一位年輕的手部外科醫生來到波士頓,我稱他為 D 醫生。在資深醫護人員的口中,他是一個炙手可熱的高手。我有些好奇,預約了他。

D 醫生熱情、和藹,專心地聽我講述一連串的受傷事件和偶爾發作的炎症。

讓我吃驚的是,他不僅檢查了我的右手,還檢查了我的左手。然後他說需要給兩隻手都拍張 X 光片,而且不只是靜態手的 X 光片,還要拍我彎曲手指,好像在緊緊抓著什麼東西時的片子。

這是頭一次有醫生關注我的左手腕,想拍手在被使用時的骨骼 X 光片。

「跟我猜測的一樣。」D 醫生說,語氣裡沒有一絲傲慢。他把 X 光片放到燈箱上,給我看右手處於抓握姿勢時舟狀骨和月骨之間的空隙變大了,而左手沒有發生這樣的改變。

「我認為舟狀骨和月骨之間的韌帶發生了部分撕裂,或者至少是功能不良。」右手稍微用力就會疼痛的原因,正是鬆弛或撕裂的韌帶導致骨骼之間的摩擦。

當囊腫裡的液體承受壓力時,液體會透過這些運河被擠壓到關節裡。這導致了發炎。

D 醫生的解釋在我聽來是合理的。

但磁共振沒有顯示韌帶有問題,也沒顯示有從囊腫發出的通道。D 醫生回答說,儘管磁共振沒有顯示,但他打賭韌帶不正常,且囊腫和關節之間有連線。

他繼續說,現在的醫生太依賴這類複雜的成像技術了,所以如果它們和臨床情況不一致,有時你必須忽視他們的發現。

如果不修復韌帶,只是用骨移植物填充囊腫,長期效果可能不會很好,因為鬆弛的關節會繼續產生摩擦,導致疼痛。

D 醫生建議從我的髖部取骨移植物填充到囊腫裡,並修復韌帶。至於磁共振成像顯示的其他異常,也就是 B 醫生想糾正的問題:連著小拇指的肌腱和其他骨頭裡的小囊腫,D 醫生認為不應該對它們動手術。

他說對於 50 多歲的人來說,敲擊電腦太用力、經常運動、在電梯裡笨手笨腳,會造成手部的這些勞損並在磁共振中呈現出來,

但是修復它們所造成的傷害可能大於益處。

D 醫生看起來很冷靜,能獨立地思考,當技術和患者的病史、體檢結果相沖突時,他不會盲信技術。

他是對的嗎?我決定姑且認為他是對的。於是問他做過幾次他建議的手術。他停頓了一下說:「一次。」然後他詳細解釋了一下,說他在其他醫生監督下做過幾次,只獨立做過一次。他剛開始執業。

我參考了 D 醫生的建議,進行了手術。

手術很成功。經過 5 個月的康復,我的手腕健康程度恢復了80%,但沒有達到 100%。

不過,對於這樣的康復結果,我已經很滿意了。

討論總結

最後的結果挺好,是因為我是醫生嗎?

我本身是醫生,我娶了個醫生,這顯然給我帶來很大優勢。但並非做為醫生就知道如何選擇好醫生。我想從我個人經驗談談對兩位醫生的評價。

B 醫生很好心,但不夠穩健。有時少就是多,多可能是太多。強烈地想要糾正所有的異常,哪怕這些異常並不特別令人困擾,會在行醫中造成不理性的理想化。

患者可以透過提出問題來幫助醫生。當患者這樣問時,有些醫生會不耐煩,有些甚至會發怒,因為他們回答不出來所有的問題。有些醫生會耐心地解答簡單、直接、合理的問題。這類回答反映了醫生對你的病到底瞭解多少,有多少還不清楚。

花了 3 年時間,我才徹底治好了我的手。而絕大多數的患者,可能不會了解這些事。

D 醫生是一位英雄。他不僅有獨立的思考,找出了我不尋常毛病的根源,而且質疑了當今的「高科技之神」——磁共振掃描。

此外,他在自己的履歷上很誠實。他本可以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可以說「以前我成功地做過這種手術」這樣的話來搪塞我。

假以時日,他會越來越優秀。(策劃:lightningwing、Leu。)

文章來自湛廬文化《醫生最想讓你讀的書》,丁香園授權修改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