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團隊-雙尾貓
字數：2372，閱讀時間：約10分鐘
編者按：對於一些寶物，人們經常可以用價值連城來形容，今天說的這件國寶，就當得起這個名號。它就是虢（［guó］）季子白盤！虢季子白盤出土後幾經轉折到了清末名臣劉銘傳手中，而劉銘傳去世後，民國將領李品仙甚至用縣長的職位，跟劉銘傳的後人交換這件寶物，可以想見虢季子白盤的價值。而最近，學者在對虢季子白盤年代的重新解讀中，又發現了一個被過去史學家忽視的真相。那就是西周常備軍——六師的最後輝煌。
▲虢季子白盤
關於虢季子白盤就不得不提到虢國。這自然就會讓人想到成語假道伐虢和唇亡齒寒。故事裡的虢國，似乎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實力很弱的小國。其實不然，虢國最初有兩個，一個東虢一個西虢，來自周文王兩個弟弟的虢叔和虢仲。東虢後來被封在滎陽，而西虢在今天的寶雞一帶。
相對於東虢，西虢的名氣更大，在王室的地位更高。虢的金文形狀像一個人用手搏虎，可見周王室對虢國的期望十分明顯，這兩個虢國，一個守著周王室的東大門，一個守著西大門。這樣的諸侯能是一般的小國？文物虢仲盨蓋的銘文裡就有虢國君主隨周天子出征記錄：“虢中（仲）以（與）王南征，伐南淮屍（夷），才（在）成周（西周東都洛邑），乍（作）旅盨，茲盨友（有）十又二。”這次行動被認為是在周厲王時期。這位虢公被認為是周厲王的親信虢公長父。文物虢伯捱簋則記載了虢伯捱隨從周穆王征伐東夷萊、魚、渤、黑，最後獲得大量賞賜的事。史料還記載，周夷王曾命虢公率六師攻打太原之戎，可見虢公家族在王室種的地位。到了周厲王時期，西虢更是重要的卿士。
說到這裡就要提一下六師，六師是周王朝在關中的機動兵力。每個師的主官被稱為師氏，因為周王朝本身保留一定氏族色彩。西周本身分國人和野人，國人主要居住在城區或者近郊，他們中有不少就是一些和貴族血統關係太遠的族人。他們雖然沒有行政權力但是影響力很大，典型的就是西周的國人暴動。《左傳》還記載，襄公三十年，鄭伯“盟國人於師之梁之外”。說明國人政治地位不低，甚至可以和國君盟誓。
六師的來源是屬於國人，《周禮》：凡起徒役，毋過家一人，以其餘為羨，唯田與追胥竭作。西周時期只有國人服兵役，並且是每家出一人，野人不服兵役。比如2003年公佈的季姬方尊銘文： 厥師夫曰丁，以厥友廿又五家。對應了《周禮·地官·大司徒》中：令五家為比，使之相保；五比為閭。而西周時軍隊編制分為伍—兩—卒—旅—師，《周禮·小司徒》：凡會萬民之卒伍而用之，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這裡一卒的數量也正好和一閭相符合。所以一師差不多2500人，而六師的數量為15000人左右。根據金文的進一步記錄，西周一輛戰車上2名車上甲士和10名步兵，一個軍事主官指揮2輛戰車，主官配上甲士和步兵正好25人。500人配32輛戰車，一個師160輛戰車。所以，西周六師戰車接近千輛。
士兵來自國人，那麼主官自然來自國人上面的各級貴族，所以虢國的君主必然會擔任六師中的主官。可以想見這個經常指揮六師的諸侯國，地位不亞於西周的周公國和召公國（西周的王畿也實行分封，並且以周公國和召公國國君，世代輔助王室處理政務）。
▲三門峽虢國墓地出土的玉莖銅芯鐵劍
▲虢國箭鏃
之前，因為虢公在周王室的作用，外加對虢季子白盤上銘文的紀年看法，學者們通常認為，其記錄的是周宣王十二年，虢季子白率領西周軍隊攻打獫狁。銘文中的虢季子白就是虢宣公。另外，虢季子白盤長137。2釐米，寬86。5釐米，高39。5釐米，重215。3千克。如此重器可以也證明虢國軍隊在周王室中的地位，也表彰虢國的軍功。
▲虢國青銅戈
但是最近的研究，根據器型和文體形式的判斷，不少學者開始覺得這件器物的年代要晚於周宣王時期，甚至要晚於周宣王時期。
▲虢國青銅劍
者的一些觀點，認為這個青銅盤記載的王不是周宣王。他還認為《小雅六月》所記載的獫狁入侵，路線是自東向西的，不符合周宣王時期狀況。周宣王之後是周幽王，但是周幽王在位11年就被犬戎所殺，所以肯定不是這位。在《史記》中，周幽王結束後，就是周平王，中國進入東周時期。但是《竹書記年》《左傳》還有《清華簡》記載，西周在周幽王之後還有個周攜王，並且執政了二十一年。而周攜王是誰呢？《竹書紀年》的記載是：“虢公翰又立王子餘臣於攜，週二王並立”。即周幽王死後，當時的虢公翰立了周幽王的弟弟臣於，在攜地為王，也被稱為周攜王。《清華簡》記載則是：曾（繒）人乃降西戎，以攻幽王，幽王及伯盤（即伯服）乃滅，周乃亡。邦君諸正乃立幽王之弟餘臣於虢，是攜惠王。
而虢季子白盤在性質上屬於寶器，又出土於陝西寶雞一帶，韓老師認為那時虢國還沒有東遷。而三門峽虢國墓地並不符合西周晚期的特點，所以那個王應該是周攜王。因此，虢季子白盤應該反映的是發生在周攜王十二年的一次軍事行動。另外，這裡要解釋一下《清華簡》說邦君諸正。先說說邦君。許多人把邦君和諸侯混淆了，這個可以理解，在春秋時期邦君就和諸侯混淆。根據研究，西周的邦君應該是指周王畿之內的封君，義盉蓋銘文上有，“（佮）即邦君、諸侯、正、有司大射”。
周王朝實行的是分封制，所以周天子的王畿也是由大大小小的封臣管理的。但是相對諸侯，周天子對邦君的控制權可是很強的，五祀衛鼎中的“邦君厲”就是這樣一個畿內封君，他擁有周王授予的土地。畿內邦君的屬官是由周王任命的，因為豆閉簋銘文就記載周王任命豆閉繼其祖考，擔任“邦君司馬”。說明這些邦君是相比外面的諸侯，權力要小得多。而虢國也算是一個邦君。
而諸正則是各種官員的稱呼，比如有正、少正（小正），也指邦君屬下的執事人員。所以擁立周攜王的就是原來周幽王手下的大小諸侯和官員。雖然周幽王被犬戎所殺，但是從用兵來看，六師的兵力在對付申國，而周幽王死在豐鎬附近，周幽王更像是和六師分散才遇害的。再說六師有上萬人，也很難全軍覆沒。
▲北洛水流域
作為關中地區的一線管理者，這些邦君諸正們手裡，肯定還有一定的人口還有軍隊。相比較多友鼎：嚴允廣伐京師（豳），多友羞追，折首三百餘，執訊二十八，俘車百乘以上。在虢季子白盤的銘文上記錄，於洛之陽，折首五百，執訊五十，是以先行。其斬俘數量多於多友鼎，這樣的戰績自然值得紀念。這裡的洛之陽不是今天的洛陽，而是北洛水的北岸。按照韓老師的說法，當時虢公翰帶領週六師的殘餘部隊，反擊獫狁一度打到關中東部。而那時候虢國還沒有東遷，位置還在寶雞一帶。這種遠距離作戰可以看出，當時西周的殘餘部隊還是有一定實力的。
既然虢公翰擁立周攜王是在攜，必然也離西虢很近，原文中的有王各周廟宣榭的字樣。這裡的周指的是周原，考古中周原也發現宗廟遺址。所以韓巍老師認為，周攜王集團可能一度光復了宗周和周原。虢季子白盤可以說，記錄了西虢帶領下的西周六師最後的輝煌。但是隨著秦人勢力的滲透，以及周平王獲得晉國等東方勢力的支援。周攜王被晉文侯所殺，周平王在東方立足，而西虢國也被迫東遷，直到周桓王的時候才重新獲得重用。
而東遷後的西虢依然忠於周王室，從三門峽虢國墓地來看，虢國依然有一定實力，並且作為成周西部的門戶，並依然為周王室執行軍事任務。鄭莊公甚至調動虢國軍隊去攻打衛國。在干預芮國還有晉國內政等方面，虢人也參與其中。甚至西虢在被晉國借道奪取北部地區後，依然為了王室攻打戎人，又敗戎族於桑田，結果因為元氣大傷，最終西虢被晉國所滅。隨後虢國的教訓也給諸侯提了個醒，那就是別拿周天子真的當回事，不然虢國的今天就是他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