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吃,中國人很講究!“舌尖上的味道”是如何引進中國的

關於吃,中國人很講究!“舌尖上的味道”是如何引進中國的

飲食,並非僅是茶餘酒後的談助,在中國有著深厚的文化基礎。沒有哪個民族能像中國人的祖先那樣,在自己的飲食生活中傾注瞭如此多的注意力,產生了諸多創造和深刻的理解。尋尋覓覓,飲食中的真味在哪裡?

“五味調和”看人生

古人關注飲食,基於養生,但又不止於此。關於飲食,有本味主張和五味調和的烹飪原則。古人認為,這些都蘊含著人生道理,也是治國理念的隱喻。

“五味調和”的說法最早見於《呂氏春秋·本味》,文中伊尹以至味說商湯,拿肉食調味之術談治國之道。文章洋洋灑灑,頗有戰國縱橫家的特點,但意思很簡單。後世讀者津津樂道,只因其最早討論了“五味調和”的烹飪道理。伊尹說,人們常吃的肉食有三類,水中之魚味腥、食肉的鷹隼味臊、食草的鹿獐味羶,故不能直接入口,而需烹煮調味。

首先,水是基本調和物,多次煮沸,食材發生變化。在此過程中,火是關鍵,要“時疾時徐”,方能滅腥、去臊、除羶。此後再以甘、酸、苦、辛、鹹調和,先、後、多、少,各有規矩。如此一來,鼎鑊之中,就有了精妙微纖的變化,此變化如陰陽二氣交合、四季更迭,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最終,在精妙的廚藝下,食物“久而不弊,熟而不爛,甘而不噥(過甜),酸而不酷(味道濃烈),鹹而不減(減少原味),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膩”,終達“至味”。上述八對詞語,兩兩形成對比,前者合“度”,後者過“度”,“過”猶“不及”。

關於吃,中國人很講究!“舌尖上的味道”是如何引進中國的

上海市歷史博物館推出“年味大餐”《上海味道·美好生活——老上海飲食文物展》,此圖為鴻運樓鍍銀餐具。蔣迪雯 攝

伊尹談及的這種“合度”的追求也是頗符合中國人中庸之道的。以烹調為話題進行理論的思辨,“調和”的道理就有更普遍深廣的意味,把它引入政治領域也就很自然了。

而本味的主張可能更多來自文人對於“自然”的審美追求。這種追求不僅體現在詩賦創作、音樂繪畫等藝術活動中,更融入文人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中。

蘇軾在《菜羹賦》序言中說:“煮蔓菁、蘆菔(蘿蔔)、苦薺而食之,其法不用醯(即醋)醬,而有自然之味。”這裡的“自然之味”即是蔬菜之本味。蘇軾此時正處荒蠻貶謫之地,這句話有苦中求樂的意思,但其“自然之味”的表達卻體現著價值追求,是將生活藝術化了。而清代李漁提倡白水煮菜,也意在其中的藝術境界和天然趣味:“吾謂飲食之道,膾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漸近自然也。”

“舌尖上的味道”日益細膩

人們誇獎一道菜,常說“色香味”俱全,而不是“味香色”俱全,這種表達順序可能正符合眼、鼻、口感知的特點。“味”是中國傳統烹飪的核心,也是根基。若離開“味”,而在菜名的花哨、擺盤的漂亮等細枝末節上絞盡腦汁,終歸不是正途。

我國最早烹飪用味只有鹹、酸二味,鹹取於鹽,酸取於梅子。《尚書·說命》:“若作和羹,惟爾鹽梅。”鹽大概是最早的調味料,凡菜都離不開,可以稱得上百味之王。但鹽只可增加鹹味,對於去除食物中的異味,尤其是肉類的腥羶之氣,有些無能為力。而梅子含果酸,口感酸甜,可做湯羹的調味品,又含清香,最利於消除肉的臭、腥、羶等異味。此外,梅子中的果酸還可幫助軟化肉質纖維,利於消化,因此是早期烹飪最常用到的。

後來,人們又開發了辛香類的天然調味品,比如蔥、姜、蒜、蓼、芥、花椒等。這些調料的加入,開啟了中國飲食文化中的第一次“滋味”革命。到秦代,食物烹調就已有辛、酸、鹹、苦、甘五味的說法。秦漢時還發明瞭醬、清醬(醬油)及豆豉,這些都是以大豆為原料發酵而成。於是,“色香味俱全”成為中國式烹飪的一個重要指標。

關於吃,中國人很講究!“舌尖上的味道”是如何引進中國的

中國人對於飲食滋味的探究有著濃厚的興趣,對於開發新的調味品一直態度積極。比如西漢時,張騫從西域帶回蒜、芫荽(香菜)等調味品,這些“胡味”都很特別。大蒜的辛辣自不必說,芫荽更有一種特殊的氣味,至今吃不慣芫荽的人還說有一股臭蟲的味道。即便如此,大多數中國人也欣然接受,很多人甚至迷戀得很,在北方尤其如此。做湯、涼拌、包水餃,怎麼做都覺得好吃,甚至有的如羊湯、魚湯,不放些香菜點綴調味,彷彿缺了根本。

再如胡椒,原產印度西海岸,大概在明代時引種中國,之前主要從中亞、南亞一帶進口,可謂高檔調味品。物以稀為貴,唐宋時,胡椒堪比黃金,家有胡椒,也是地位和財富的象徵。據《新唐書·元載傳》記載,曾官至宰相的貪官元載被朝廷抄家時,竟然抄出“胡椒至八百石”。明代于謙為此作《無題》詩,評論道:“胡椒八百斛,千載遺腥臊。”意思是胡椒本為去除腥臊的優質調味品,但元載卻因此遺臭天下。

此外還有辣椒。辣椒原產美洲,西班牙香料商發現後移種歐亞。明代後期,辣椒被當作觀賞花卉引種中國。可講究口味的中國人很快發現了辣椒的美妙,原先辛辣味大都依靠花椒、生薑,現在有了替代物。四川、湖南等地一向嗜辛辣,自此就由“無姜不食”變成了“無辣不食”了,“辣味”也成了川菜、湘菜的主打味道。

各種調味料的加入,使得中國人的口味日漸敏感、細膩、豐富,漸漸走出餐桌飲食的範疇,醞釀出更有意味的文化。

關於吃,中國人很講究!“舌尖上的味道”是如何引進中國的

以“滋味”論詩樂,別有韻味

除了品鑑“舌尖上的味道”,中國人最典型的是以“滋味”論詩樂,將品味食物的感觸轉移到思考和評價文學藝術。這種轉向以及最終的結果,都是極具中國特色的。

滋味本是一種由味覺帶來的生理感受,如同耳之於聲、目之於色。但古人認為,飲食的“滋味”卻又不止於酸甜苦辣鹹,它們能引起人的愉悅心理,其中包含著美感成分。也就是說,味覺和心理的審美愉悅是可以相通,甚至互相轉換的。

《論語·述而》記載:“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孔子用肉味來比喻音樂的審美韻味,覺得比起肉食,音樂藝術的滋味更勝一籌,聽樂時,自己在心理上所得到的美感、快感甚至超過鮮美的肉味,由此,他對音樂藝術有如此大的美感效力表示十分驚歎。

關於吃,中國人很講究!“舌尖上的味道”是如何引進中國的

上海市歷史博物館展出的滬上人家年味大餐。蔣迪雯 攝

到了魏晉六朝時期,這種討論蔚為大觀。陸機《文賦》明確用“滋味”來談論文學藝術感染力。他說,有的文章看著寫得清新空靈、柔美婉約,也摒棄了虛辭濫調、浮言碎語,可是讀來就覺得缺點文采、少點滋味,甚至還不如“大羹”。這“大羹”,指的是古代祭祀盛典時用的肉汁,為了復古,也為了表達對古人的尊敬,是不加鹽醬調味的。

當時還有一位文學批評家鍾嶸,寫了《詩品》,更是明確地把有味無味作為詩歌的藝術審美標準。他說,早先流行四言詩,但四言詩有些過時,反倒是許多新興的五言詩寫得很妙,“是眾作之有滋味者”,這些詩歌指事造形,窮情寫物,又形象又生動,文有盡而意無窮,令聞之者動心,品之者欲罷不能。他還批評當時同樣流行的玄言詩,認為這些詩單純闡述玄言佛理,缺乏形象的描繪,質木無文,淡乎寡味。

滋味,餘味,後人引申為韻味,都是用滋味來表達文學藝術給人們帶來的心理體驗,好似從“食客”的感受著眼,把品味者和品味的物件融為一體,是很有趣的。人們認為,這種分析鑑賞文學藝術的方式屬於主觀的、印象式的、感受式的,可以名其為“印象派”。

由飲食口味到滋味,到文學藝術作品的韻味,這就是由小道而見出大道,是將飲食之道和生活旨趣相聯結。這樣的一種思維習慣,千百年來形成了一套獨特的話語方式,滲透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陶淵明《飲酒》詩云:“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飲食中有真味,耐心品味,或能得之。

(作者系杭州師範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欄目主編:龔丹韻

本文作者:郗文倩

文字編輯:彭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