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病例主角是個35歲的年輕女性，黃女士。

黃女士是某公司員工，工作壓力大，2年前黃女士開始有頭痛，剛開始時頭痛不嚴重，睡一個午覺休息一下就好了。後來頭痛就更加重了，只好去醫院。

黃女士的頭痛不復雜，經常是工作壓力大、休息不好的時候發作，而且偶爾會有噁心的感覺，聲音刺激會加劇頭痛，比如有同事出入關門很大聲時會嚇她一條，頭痛就會加重。

頭痛的部位主要是左邊太陽穴（顳部），而且呈搏動性，就是能明顯感覺到裡面有血管在一跳一跳的，跳一下頭痛就加重一下，這時候絕對不能上下樓梯，抖一抖都會頭痛加重。

醫生說是偏頭痛。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頭痛，藥物有很多，但是得先從自身做起，比如記錄每一次頭痛發生時候的事情，總結一下有沒有誘發頭痛的規律。

黃女士說，最初是休息不好就會頭痛，後來無緣無故的也會出現頭痛，沒什麼規律。

醫生建議先做個頭顱MRI，看看會不會有顱腦腫瘤之類的疾病，這類疾病也會逐漸加重，並且會有頭痛、嘔吐等情況。

顱腦腫瘤是黃女士不敢面對的，所以她堅信自己是偏頭痛，而不是顱腦腫瘤，暫時不去做顱腦MRI。

那就先吃藥。治療偏頭痛的藥物很多，比如平時用的布洛芬、雙氯芬酸等抗炎鎮痛藥都是可以的。醫生說，如果這些藥物吃了很久失效了，再考慮用更強的藥物，比如舒馬曲普坦、那拉曲普坦等藥物，哪些藥物是專門用來治療重度偏頭痛的。

黃女士拿了布洛芬回家，吃了幾天，效果的確不錯，頭痛發生後很快就能止住。黃女士對布洛芬這個藥很熟悉，這不就是之前痛經時醫生給開的治療痛經的藥物嘛。原來它不單隻能治療痛經，還能治療頭痛。

布洛芬有效，但過了段時間後，效果就不明顯了。而且頭痛發生的頻率也越來越。

黃女士又找到了醫生，這回換了一個醫生。醫生說，布洛芬是治療偏頭痛的常用藥，但是不能預防偏頭痛的發生啊，強烈建議黃女士更換一份壓力小一些的工作，中午能睡個午覺，好好休息的，說不定頭痛就沒了。

醫生這個建議很好，但是可行性不高，眼前這份工作收入不錯，暫時不想換。黃女士跟我說。

那就用一些能預防偏頭痛發作的藥物，醫生說，於是開了氟桂利嗪膠囊，這個藥用了治療腦血管疾病的，也能預防偏頭痛的發生，讓黃女士長期服用，副作用不算很大。同時也開了舒馬曲普坦，這個藥是專門治療重度偏頭痛的。

她現在非常期待氟這兩個藥物能真的減少她偏頭痛的發生，否則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了。

但她還是失望了。

頭痛似乎越來越厲害，即便週末休息地很好，一天睡10個小時，她還是會有頭痛的發生。

這回醫生的話又迴響在耳邊了，要做顱腦MRI，排除顱腦腫瘤。她自己也百度了，顱腦腫瘤最常見的是膠質瘤，而膠質瘤又很多都是惡性的，死亡率還提高。顱腦腫瘤常見症狀就是頭痛、嘔吐。很多人還會影響到肢體的感覺、活動，甚至視力缺失。幸虧她現在還沒有這些症狀，應該不至於是顱腦腫瘤吧，安慰自己。

她似乎不得不面對顱腦MRI的檢查了。

就在她準確去醫院複查的前一天，黃女士陷入了恐慌。

因為那天晚上她的視力一下子就不好了，怎麼解釋呢，並不是說完全看不到，而是偏盲，明明她老公就在她的右邊，但就是看不到啊，眼睛睜得很大了，就是看不到右邊的老公，除非把頭轉過去，讓眼睛直視著他，否則真的不能用餘光瞥見了。

糟糕了，這算是偏盲了。難道是中風了麼？還是說顱腦腫瘤加重了？

但這還不是最壞的。

過了幾分鐘，黃女士覺得左手不像是自己的了，就是感覺不到自己左手在活動，明明看到這隻手是自己的，但就是沒感覺，掐也不痛。

心情瞬間跌到冰點。

丈夫連夜送黃女士去醫院急診，要做頭顱MRI，看是不是顱腦腫瘤後者中風了。醫生說，夜間只有顱腦CT，沒有MRI。

那就先做頭顱CT吧。

結果出來了，黃女士甚至不敢直接看結果，讓丈夫看。

丈夫看了後，欣喜欲狂。啥事也沒有兒媳婦，沒有腫瘤，也沒看到腦出血。

黃女士提到嗓子眼的心臟終於落地了，劫後餘生，天底下最開心的事就是虛驚一場。

醫生說，雖然CT沒看到腦出血，但是不排除會有腦梗死的，腦梗死一般要24小時後才能看得到，得複查，觀察。因為你有偏盲，一側肢體感覺障礙，肯定是腦袋出了問題。

那就在急診室留觀吧。

一夜無事，迷迷糊糊中黃女士也睡著了。第二天起來，啥事也沒了。眼睛也好了，手腳活動感覺也恢復正常了，左手又回到自己懷抱了，是自己的了。

黃女士開心的不得了。

在醫生的安排下，預約了頭顱MRI檢查。醫生說有些細小的腫瘤，CT未必看得出。而且腦梗死也不好看，得靠MRI。

這句話又讓黃女士心裡七上八下的。

做頭顱MRI檢查是個刻骨銘心的記憶。一個人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呆了十幾分鍾，而且MRI檢查非常非常吵，噪音很大，好像家裡進了裝修隊一樣，砰砰砰，磅磅磅，吵個不停，然後黃女士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頭痛了。

劇烈的聲響會誘發她頭痛，這是有經驗的，她提前吃了點藥，但還是發生了。醫生說頭不能亂動，怕影響成像，只好硬著頭皮頂著，扛下了這十幾分鍾，痛苦萬分。

再也不敢做頭顱MRI了，黃女士說。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結果出來後，並沒有看到顱腦腫瘤，也沒有明顯的腦梗死灶。

那就奇怪了，為什麼會有一過性肢體感覺障礙、偏盲呢？

還是得看神經內科。

神經內科醫生聽說黃女士有偏頭痛，並且出現了一側肢體感覺障礙、偏盲（一過性）的情況，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你這個偏頭痛啊，可能不僅僅是偏頭痛這麼簡單。

讓黃女士先做個經顱多普勒彩超檢查。

黃女士心裡不明白，連頭顱MRI都正常了，經顱多普勒彩超還能看到啥。

果然，經顱多普勒彩超是正常的。

但這不是神經內科醫生的終極目的，醫生說，接下來要做一個發泡試驗。

發泡試驗？？黃女士查了很多自己病情的治療，偏頭痛、顱腦腫瘤很多知識她都涉獵了，不敢說有醫生專業，但起碼她都能聽得懂相關名詞，但這次醫生提出的發泡試驗她是根本沒聽說過。

醫生說，我懷疑你不是腦袋出了問題，而是心臟出了問題。

這句話讓黃女士更加懵圈了。

心臟出問題怎麼會有大腦的表現呢？

聽我解釋，醫生說，很多成年人（大概1/4）會有卵圓孔未閉，但絕大多數都是很輕微的，不影響生活，少部分人會有症狀。卵圓孔是心臟房間隔的一個生理通道，這是胚胎時期形成的，人出生後很快這個卵圓孔就會閉合，但有些人不閉合，如果嚴重，右心房的血液就會流入到左心房，然後就會出現你的偏頭痛、神經系統症狀了。

黃女士沒辦法理解醫生的解釋，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心臟的解剖。

這麼解釋吧，心臟有四個腔，其中左心房、右心房是緊挨著但是不相通的，因為有房間隔堵牆分開了它們，卵圓孔則是兩個房間之間的一個暗道，人在胚胎時期這個暗道是開放的，但是出生後不久就會閉合，從此兩個房間就不相通了。

但如果出生後卵圓孔沒有及時閉合，兩個房間豈不是相通了？原本右心房的血液只流入右心室肺動脈肺毛細血管，而因為卵圓孔未閉，所以部分血液會直接跨過這個孔而進入右心房，這部分血液不經過肺，而直接進入體迴圈，進入大腦。如果這部分血液有小栓子，那就能直接進入大腦造成堵塞，引起類似腦卒中的表現，事實上就是一次小的腦卒中。

我的心臟有個破口？黃女士驚呼。

可以這麼理解。醫生說，事實上這個卵圓孔未閉是很常見的，很多人都有，只不過他們不嚴重，不出現問題，沒發現而已。

那要怎麼樣才能發現卵圓孔未閉的存在？黃女士問。

部分人做心臟彩超能看得到，但如果卵圓孔比較小的話，心臟彩超也未必能看，因為彩超探頭放在胸口上，距離心臟還是太遠了，不好分辨。醫生會進一步做經食道的心臟彩超，就是把探頭從口腔進入，一路深入食管，在食管那裡做彩超，因為食管緊緊挨著心臟，會看的更清晰。

要經過食管來做，豈不是很辛苦？黃女士擔憂。

那是的，就跟做普通胃鏡一樣，一個東西深入你的食管，肯定難受。

除了心臟彩超，咱們做經顱多普勒彩超也是能發現問題的。醫生解釋說，剛剛做的是普通的經顱多普勒彩超，接下來要做發泡試驗。

所謂的發泡試驗，就是用一管生理鹽水、空氣、血液混合的液體，充分震盪（兩個注射器來回注射）產生氣泡，然後快速從人體手臂靜脈打進去，理論上，這些充滿氣泡的液體進入靜脈後，會馬上進入上腔靜脈右心房右心室肺動脈肺毛細血管肺靜脈左心房左心室體迴圈（各種動脈，比如大腦中動脈）。

如果患者沒有卵圓孔未閉，那麼充滿氣泡的液體就會按照上述路徑進入肺毛細血管，氣泡會被毛細血管吸收掉，不會進入體迴圈，所以我們給病人做經顱多普勒彩超監測大腦中動脈的時候，是不會看到有氣泡的痕跡的。

但如果患者存在卵圓孔未閉，且在操作時吸氣屏氣憋住（Valsalva動作）就能加大右心房壓力，那麼充滿氣泡的液體就會直接從上腔靜脈右心房卵圓孔左心房左心室體迴圈（包括大腦中動脈），看到沒，部分氣泡會直接穿過卵圓孔，來到左心，從而馬上進入大腦動脈，這時候我們做經顱多普勒彩超，就能檢測到氣泡訊號，從而推斷會存在卵圓孔未閉。

醫生的解釋，讓黃女士恍然大悟。

靜脈血裡面經常會有小的血栓或者氣泡產生，這些小的血栓或者氣泡經過卵圓孔，就會直接進入大腦，從而導致腦卒中，你之前發生的偏盲和肢體感覺障礙，可能就是一次小的卒中，如果不及時修補這個卵圓孔，下一次可能會有大的腦卒中，不好說。

這句話讓黃女士擔驚受怕。

發泡試驗做完了，不出醫生所料，黃女士經顱多普勒超聲果然發現了大腦的氣泡訊號，這意味著，黃女士的心臟真的可能存在卵圓孔未閉。

聽到結果後，黃女士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的心臟竟然出了問題，而且聽醫生講的，似乎還是先天性心臟病。喜的是，終於找到了導致自己偏頭痛、神經系統症狀的原因。

是不是馬上可以治療了？黃女士迫不及待問醫生。

醫生說，經顱多普勒彩超發泡試驗只是說明你的心臟存在卵圓孔未閉的可能性而已，不一定就是，還可能是房間隔缺損啊，或者其他的先天性異常，只要能導致氣泡透過左心房的疾病都可能造成你現在的情況。

所以接下來還是要去到心內科，進一步做心臟彩超，看看能不能直接發現卵圓孔未閉，那就石錘了。

黃女士被安排到了心內科。

心內科醫生先是給做了經胸心臟彩超，但似乎沒發現卵圓孔未閉，可能太小了，不好看。但發泡試驗的確證明了是有問題的，所以動員了黃女士，進一步做經食管心臟彩超。

雖然難受一些，但是這個檢檢視起來更準確。

黃女士答應了。

忍住了痛苦，做完了經食管心臟彩超。

也得到了了想要的結果，沒錯，黃女士就是卵圓孔未必，這下是直接看到了。

這麼長時間的偏頭痛，很有可能就是卵圓孔未閉造成的。很多人長年偏頭痛，後來發現卵圓孔未閉，做了封堵手術後，偏頭痛就沒了，從而證實卵圓孔未閉跟偏頭痛之間的關係。

為什麼卵圓孔未閉會導致偏頭痛呢，原因也比較複雜，可能跟微小栓子、氣泡等過去大腦了有關，也可能跟一些炎症介質有關，目前機理研究還不透徹，但是兩者因果關係很明確，得做卵圓孔封堵術。

這是個心臟手術，但是個介入手術，手術不復雜。心內科醫生說，我們自己就可以做，不需要開刀開胸。

黃女士自己也查閱了治療，知道卵圓孔封堵術是治療卵圓孔未閉的主要方法，道理很簡單，兩個房間之間有個暗道，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個暗道堵起來，就完事了。

簽署了手術同意書。

開始。

醫生給黃女士大腿根部的股靜脈打了個針，導絲從股靜脈進入，一路上行進入右心房，找到卵圓孔的位置，然後把封堵器卡入孔道，再釋放開來，緊緊卡在中間，手術結束。

前後差不多30分鐘。

看個圖，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個封堵器就好像一個小傘一樣，緊緊堵住了破口，從此往後，右心房的血就不會經過左心房了。

這個封堵器長這樣：

拍個胸片，在X光下長這樣：

手術後，黃女士的偏頭痛奇蹟般消失。

再也不用吃那些治療偏頭痛的藥物了。

進一步證明，黃女士的卵圓孔未閉，就是偏頭痛的罪魁禍首。

卵圓孔未閉很難發現的，因為一般不是很嚴重，病人不會有明顯的心臟表現，醫生聽診器也聽不到任何異常，心電圖、胸片也看不到特殊，除非做心臟彩超，心臟彩超或許能看到，也不一定能看到，除非卵圓孔很大。要確診，只能跟黃女士一樣，做發泡試驗，或者經食道心臟彩超，這是金標準。

調查顯示，接近1/4成年人有卵圓孔未閉，但絕大多數都是沒有症狀的。少數人會有症狀，類似偏頭痛。還可能導致不明原因腦卒中。要警惕。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