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多想聽到母親叫我的乳名!

文:清荷

圖:來自網路

今天是大年三十,和本家二嫂影片通話。生活依然能自理的二嫂,告訴我孩子們在酒店裡為她過九十歲大壽。

望著螢幕裡身著大紅羽絨服的二嫂,我兩鬢陣陣痠痛。母親和二嫂同歲,若娘在,多好!娘一定會和二嫂一樣,叫著我的乳名,囑咐我聽上級的話,留在打工地過年。我茫然四顧,淚水漣漣。娘已“埋泉下泥銷骨”,我也“在人間雪滿頭”呀!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多想聽到母親叫我的乳名!

娘是78歲那年因病去世的。二十二年前,我接到母親病重的訊息,我急急趕到縣醫院時,母親已被推進手術室。而手術後從昏迷中醒來的母親,見到我的第一眼仍象往日般唸叨:“你那麼遠,又那樣忙,晚天再來唄,我開過刀就好了。”隨後的幾天裡,病床上的母親一直在攆我回去收種,說地多,孩子小。″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季。“

我們對母親的病情,選擇了隱瞞。而心細如髮的母親似乎並沒有懷疑。從不向我們打聽她的病情,仍象平常一樣,對來探望她的人說著感激的話,反覆強調自己感覺好多了,誰沒個大病小災?不久就出院啦等。

那年我外甥正值高考,母親還對前去看望她的外孫半開玩笑半激勵:”別光顧著唸書,該玩也得玩,別學你舅最後成個瞎子(即高度近視)。我還等著享你的福來。“雖然娘是笑著說的,我卻能從娘那瞬間即逝的閃光眼神裡撲捉到她的痠痛,不捨,糾結,無奈。九月份,外甥去上大學時,娘已埋在了黃土下。

與母親同住一個病房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縣城人,燙著發,挺洋氣,但一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其間有一對老人常來探視她,卻被冷漠以待。時間長,便了解個大概,她從小喪母,父親續絃,和繼母一直疙疙瘩瘩。也許是同病相憐,這洋氣大姐卻和母親聊得來。

有天晚上,當病房裡只有洋大姐和母親時,我在門口聽到母親用微弱的聲音在和洋大姐說話,也聽到洋大姐嚶嚶地哭泣聲。

母親的話大體意思是:不能光看手指尖這一點,自己牙錯還咬腮來,你擔待我,我擔待你,兩好擱一好。親孃再好,也不在了。後孃也不好當,說重了你煩,說輕了,外面的人說她不管不問。老俗語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最後母親像是對洋大姐說,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我啥時候想起來啥時候難過一陣子。打小我都是聲叫聲應,聽爹孃的話。有一回,我對老孃說話重了些。這是我對老孃一輩子的虧欠。”病房外的我淚流滿面:”娘呀,你都啥情況了,還這麼管閒事?“

母親的病友換了一個又一個,而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一月多的住院期間,母親總嚷嚷著回家,說哪怕回家看看再來也行。我們只得依從,母親出院前的那晚,我找到一個僻靜處終於哭出聲來:”娘呀,人家出院,是因為病看好了。您這叫啥子出院呀?您這一走,可是再也來不到城裡了。“

娘一生出門最遠的地方也就是縣城。曾經希望自己過得好些,帶著娘去大城市去看看。此時想起,心如針扎。若娘在,我一定帶她來上海,看東方明珠,上海外灘,在滾滾長江裡坐坐遊輪……如今這於我來說,只能是幻想。

按孃的要求,我們帶著娘繞道走過舅舅村莊後面的公路,哥哥騎著腳登三輪車,車上我攬著娘,我們走的很慢。在舅舅村莊後面稍停時,娘對我說我們逢年過節別忘了這裡還有老舅老妗子。那天母親比往日精神好多了,斷斷續續的對我說了許多:”你說話太直到脾氣要改一改,與妯娌鄰居處好,吃虧是福……“

病痛的母親在煎熬中挺過了炎炎夏季,秋涼的一天,母親說想出去看看。我們用平板車拉著娘,繞著我們的莊子走了一圈,轉過我們的責任田。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多想聽到母親叫我的乳名!

村前莊後的小路,彎彎曲曲的田間小道,當年都曾留下她匆忙而又堅實的步伐。村裡大多數鄉鄰的孩子不都是娘給”拾的娃娃?“莊稼地裡的哪一塊土地沒有被娘結滿老繭的雙手撫摸過?看著躺在平板車上的母親,我五味雜陳而只能默然流淚卻不敢抽泣。

望著抽穂的玉米,娘喃喃自語,棒子啥時候能熟呀?我們當時只以為是娘隨口說說而已。直到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我們才明白孃的意思。

蓮子心中苦,梨兒腹內酸。有天夜裡,趴在母親床邊睡著的我,被一沉悶的聲音猛驚醒,發現母親不在床上。

這時,哥哥姐姐也都被驚起,我們都衝向院中,藉著屋內的燈光,竟然發現母親躺在院子裡的棗樹下,身邊是一個歪倒的小板凳,一根腰帶(布帶子)已被掛在了那根矮枝上。

驚魂未定的我們抱著娘哭成一團,全盤托出了她的病情。娘也哭著告訴我們,她早知道自己的病不能好了。但還是盼著老天有眼,不是娘怕死,是娘捨不得你們,我走了,又要連累你們照顧恁爹。看看我是確定不能好了,你們幾個啥也不能幹,天天守著我,軍(我哥)也快開學了,我不能耽擱他教書。

早走一會,把我送走,他也能安心上班。莊稼差不多也熟了,我走了,挖坑時也不會糟蹋莊稼。可剛才又犯嘀咕,我這樣走了,外邊的人咋說你們?你們伺候我這些天,一個一個的不能回家。是我不想再連累你們。可我不能給你們留罵名!娘難呀!

從那以後,我們姐弟四人再也不敢有一絲的疏忽。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頭的娘已沒有力氣說話了,一次卻又讓我靠近她,向我交待:“娘也跟不了你幾天啦!你兩個姐姐都也沒有婆婆了,小王(我老公)的娘也是娘,你就把她當親孃待。老話說,嬸子大娘一大群,不抵親孃一個人……”

也許是暝暝之中早有註定,距離九月一號開學還有八天,娘安靜地走了。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孃的離去,給爹以沉重的打擊。爹常常唸叨,他沒用,沒有讓恁娘過一天好日子。反倒是讓恁娘把家裡所有的難都作了,所有的心都替他操了。以前受窮受罪,如今眼看孩子一個個都能過了,她又走了……

”養親當及時,莫等親不在,縱使金銀臺,難贖片刻來“。母親在時,喜歡聽戲,每當她坐在那臺12寸的黑白電視機前時,邊做針線邊小聲跟著哼唱時,總是說”到福地裡了“。娘呀,你知道嗎?現在”人才能來“(母親語),相隔幹裡都能透過手機面對面說話。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多想聽到母親叫我的乳名!

人家七十多歲的人,還在朋友圈裡曬自己老母親的生活照來。我多麼希望當我拿起手機時,能透過螢幕看到滿頭白髮的您在叫著我的乳名。和我說著家長裡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