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欄語＜＜
時間是萬物的尺度。一年年，我們身邊總有一些普通人默默發出自己的微光。他們在生存更在生活，無數個他們用拼搏和努力構成了整個國家的奮鬥圖景。有夢，就有路。有愛，就有力量。新的一年，一起向美好前行。
文/圖 半島全媒體記者 鍾迎雪
夜色漸濃，城市依舊繁華喧囂，25歲的趙順駕駛著電動汽車穿梭在青島大街小巷中，與多數網約車司機不同的是，他戴著助聽器，兩部手機，一部用來接單打電話，一部用來專門語音翻譯轉換成字幕，便於和乘客交流。
為了“卸下”一天的疲憊，很多乘客都會在車上跟司機閒聊。趙順不同，大多數情況下，只能選擇傾聽，成為很多乘客從外回家的“無聲”擺渡人。
趙順
老司機是“新手”
從今年4月份開始，趙順成為一名網約車司機，只能算個“新手”，但是他實際駕齡有5年，開車很熟練。
趙順詳細看完平臺訂單上乘客的出發地和目的地，根據導航來到出發地接乘客。到達小區門口，趙順沒有看到乘客，便拿起手機點開語音翻譯軟體做文字轉換，另一部手機開始撥打電話，電話接通後，另一部手機螢幕轉換完的文字顯示，“我已經下樓了，馬上到門口。” 沒過一會兒，乘客曲女士開啟車門，坐在後座上，趙順轉身點頭問“你好”，他的發音並不標準，吐字不夠清楚，與一般聽障人相比，趙順能夠聽到一些聲音並且能夠發出部分聲音，因此也可以和乘客進行簡單交流。隨後，趙順把手機遞到乘客曲女士面前，示意乘客自己輸入手機後四位。
雖然戴著助聽器，但是一些方言口音或者是語速較快的情況下，趙順還是很難一下子聽清楚對方講的話。
起初，乘客曲女士並沒有注意到趙順是聽障司機，只是坐在後座提醒趙順，把自己放在離著定位學校南門100米左右的位置，趙順沒聽明白，曲女士又說了一遍，趙順拿起手機放在曲女士跟前，螢幕上顯示，“我聽不太清楚，麻煩語音轉換給我看一下。”隨後，曲女士對著手機說，很快手機上識別出文字，“距離學校南門100米左右”。趙順看完手機螢幕，頓時理解了，點頭示意，隨後發動汽車。
趙順用手機跟乘客交流。
趙順開車很專心，駕駛得很穩，速度不太快，車身沒有明顯顛簸。一路上，認真觀察路況，不搶，不超車。
過了十五分鐘後，趙順到達定位學校附近，曲女士下車前，趙順指著後座的溫馨提示，向曲女士說，“麻煩給個好評，謝謝”。雖然有點吐字不清，但只要是仔細一聽，就能明白趙順的意思，曲女士笑著做出“OK”的手勢，隨後輕關車門下車，望著乘客遠去的身影，系統提示訂單結束，趙順長舒了一口氣，距離他完成2021年存款小目標又近了一步。
趙順的網約車是一輛白色的綠牌電動汽車，每次出發前，趙順都會仔細擦拭各個地方，開窗通風，用酒精進行消毒。在他眼中，車就像自己流動的家一樣，要保持乾淨整潔。
因為不能像其他司機那樣直接交流聊天，車內明顯比較安靜，趙順專心開車，乘客一般是看手機。
幹這行比較自由，但要比趙順想象中的更辛苦，每天出車的時間太長了，經常吃飯趕不上點，特別是上廁所也不方便。
從早上7點出門，到晚上不定時收工。趙順不是在搶單，就是在跑單。
與網約車老司機相比，趙順的收入並不高，月收入是六千元到八千元左右，有些跑了五六年的同行，月收入能達到一萬五千元以上，但這要靠經驗的積累，對平臺各種規則的熟練掌握應用，同時各大平臺也會對服務時間久、口碑值高的司機有派單等方面的傾斜。
趙順車內貼有提示。
撕開所謂的“體面”
車水馬龍，擁堵和疲憊，是城市的常態，很多人在一天的忙碌後，一上車就累得癱在後座，行程從頭至尾幾乎跟趙順都沒有交流，堵車時，很多司機透過聽廣播來消遣時間，趙順則是翻看手機閱覽新聞。
聽障人士的就業一直是個問題，而網約車的門檻較低，再者趙順的父親是計程車司機，因此趙順開網約車的想法，也跟父親有關，每天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雖然無法透過交流獲取太多關於他們的故事，最主要的是可以謀生。
有一次，一位女乘客因為學校門口堵車很厲害，便想多走兩步過了路口就不堵了，於是打電話給趙順，以免錯過。
因為趙順沒有及時開啟手機語音識別軟體，所以只好掛掉重新開軟體接聽，電子聲音冷冰冰的，趙順對此感到很不好意思，再後來，女乘客的語音沒有完整識別出來，趙順便傳送了簡訊給乘客，“我是聽障人士，麻煩簡訊溝通，我很快到達。”
一路上，趙順專心開車。
到達乘客指定出發點之後，女乘客上車便問，“聽力不好開車能安全嗎？合不合規啊？”因為語速較快，趙順聽不清楚，但是能感受到女乘客的情緒，趙順拿起手機識別女乘客的話，看到螢幕上的文字，趙順有點尷尬。
隨後趙順透過手機搜到相關規定，拿給女乘客看，規定裡面明確寫了“兩耳分別距音叉50釐米能辨別聲源方向。有聽力障礙但佩戴助聽裝置能夠達到以上條件的，可以申請小型汽車、小型自動擋汽車準駕車型的機動車駕駛證。”女乘客看手機時，趙順還翻出自己的駕駛證遞上前，女乘客看完駕駛證不再說話，示意趙順開車。
剛開始時，趙順透過簡訊或者是平臺資訊跟乘客交流，結果有乘客得知自己是聽障司機，立馬取消了訂單，這讓趙順很沮喪。正常情況下，司機和乘客取得聯絡都是電話溝通，而他透過語音轉換，聲音和語氣則顯得十分生硬，會讓人一時間感覺很奇怪。所以面對有些乘客的不理解，趙順還想做出解釋，但是迫於表達受限，再者有些乘客會擔心安全問題，也只能作罷。但事實上，他們都是依照規定考取駕照，並且戴助聽器，汽車鳴笛聲音是能夠聽到的。
趙順開車會按照導航的路線行駛，常用一些簡單的手勢讓乘客明白自己的意思，大多數情況下，乘客也基本能夠理解。有幾次，趙順實在是找不到路，電話跟乘客溝通，語音識別有限，無法到達目的地，趙順無奈之下只好取消了訂單，但是有乘客並不理解轉而投訴。
每個乘客可能都有不一樣的要求，一開始趙順有些不適應，特別是有些乘客的要求並不“合理”。不過，從業時間久了，隨著接觸的乘客越來越多，他只能換位思考，變得更能理解乘客了。
趙順駕駛著汽車。
在路上的“雙重影響”
同一個世界，不同的劇情。
在路上，趙順每天能和十幾個不同的乘客相遇，在車裡這片小天地裡來來往往，一年下來能攢上百個故事。拉的活兒多了，大多數乘客的面目趙順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有些人，卻讓他印象深刻。
那次目的地是要去青島市殯儀館，趙順根據導航按時到達了指定出發點，結果不見乘客，趙順只好撥打電話詢問，電話那端是一位老太太的聲音，說馬上就到了，結果趙順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心裡很不爽。
時間就是金錢，和很多網約車司機一樣，在路上跑著，趙順特別注重時間。
趙順趁著空閒的時候喝點水。
看到老太太和她孫子的剎那間，趙順打消了因長時間等待的所有不滿。老太太的孫子無法自己行走，需要奶奶在身旁攙扶著他，儘管兩個人已經在努力地加快步伐，但畢竟老太太的孫子，腿腳不便。趙順起初是愣了，反應過來後趕緊下車幫他們開後門，老太太一直跟趙順表示很抱歉，連說不好意思，讓司機師傅等久了。
趙順擺擺手，連說沒事沒事，上車後趙順從老太太口中得知她孫子小時候因為使用藥物不當，導致腦出血，出現腿腳問題，無法實現自主行走，現在已經三十多歲了，依舊沒法正常工作，兩人一起去殯儀館，是要給他爸爸祭拜。老太太表示，兒子很早就去世了，一直是自己撫養孫子長大。後來老太太看到趙順戴著助聽器，表示很驚訝，知道了趙順是一名聽障司機。老太太鼓勵趙順，說他能夠自食其力，而自己的孫子卻不行，需要有人時刻照料著。趙順聽了以後很難受，他一直以為自己聽不見是很大的缺陷，但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手腳健全，想去哪就去哪，可以有一份工作，自謀出路。
趙順的車身上，貼有很治癒的車貼。
趙順喜歡看電影，特別喜歡《霍位元人》中甘道夫那句：“能打敗黑暗的，不是強大的魔力，而是生活中的小事和微小的愛。”
因為他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影響其他人。
一個七歲大的小男孩和他爺爺打車，一上車便看到了副駕駛後面的溫馨提示，他跟爺爺示意。等紅綠燈的時候，小男孩探身向前，拍了拍趙順的肩膀，用手比畫詢問趙順問題。趙順轉身朝他微笑，小男孩的爺爺告訴趙順，自從孩子有了聽障問題，便內向了很多，迫於交流障礙，又很少跟身邊人玩耍，越來越自閉，總是不愛去學校，趙順聽完皺了皺眉頭，繼續開車。
他從小男孩身上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趙順深知那種孤獨和失落。
“距離目的地還有100米……”在電子導航提醒下，趙順將爺孫倆安全送達目的地。趙順特意停好車，下車跟小男孩交流了一番，告訴小男孩自己的過往和經歷，甚至將在路上經常遇到的一些趣事分享給小男孩。趙順告訴他要堅強要快樂，不要因為聽不見就覺得自卑，要對生活有信心，好好學習，最後趙順給小男孩留下了聯絡方式，還把車上的一個小掛件送給了小男孩，最簡單的寓意：平安快樂。
趙順很喜歡乾淨，經常擦車收拾。
時而感動、時而捧腹，讓他哭、讓他笑。
今年夏天，趙順接到一個前往臺東步行街的單，接到乘客以後，看到是一對年輕情侶，第一次來青島，準備去臺東吃小吃。女孩在車上詢問趙順，趙順沒有聽清楚，向對方示意自己的耳朵，當女孩看到趙順耳朵上的助聽器以後，突然安靜了一會，沒再說話。
趙順遞上手機，“沒關係，你說，我用這個可以聽得很清楚，我會幫你解答。”隨後他們透過語音識別詢問趙順哪些地方好玩，哪些東西值得推薦。趙順沒有著急接單，他找到一處便於停車的地方，透過手機輸入文字跟他們交流，在趙順的推薦下，這對年輕情侶圓滿結束了4天青島之行，回到武漢後，還給趙順寄過來當地特產。
儘管不能實現即時交流，但很多乘客給予趙順充足的信任，趙順的好評率是100%。
趙順車內放有便於交流的紙筆。
嚥下的“不愉快”
很多乘客下班不意味著休息，趙順經常會遇到乘客一路都在打工作電話的、抱著電腦敲個不停的。早高峰路上堵，乘客們常常在車裡催他，讓他快一點。大多數乘客的素質都很好，但也有一些乘客，在不能停車的地方非要下車，趙順非常無奈，有時候到了約定上車地點，人半天還沒出來，這讓他最是糾結：取消怕被平臺扣分，等著怕被交警記分。
這一年，趙順遇到過很多不愉快。
有一次，一位年輕女乘客在行程中，臨時改變了目的地，趙順讓女乘客對著手機軟體進行語音轉換，趙順明白女乘客的意思後，重新定位目的地。在駕駛行程中，女乘客在後座上說了右拐，但是趙順在認真開車沒有及時聽到，就繼續往前駕駛，過了一會兒，女乘客看完手機抬頭望著窗外，發現路線不對，便大聲呵斥趙順走錯了路，耽誤了自己的時間。趙順也很委屈也很無奈，女乘客當時情緒很激動，打手語乘客也不明白含義，吐字發音又不夠清楚，趙順迫於自己無法快速做出解釋，他只好雙手一握，彎腰點頭表示抱歉。
女乘客沒有因為趙順是聽障司機，就選擇就此了事，當天晚上，趙順就收到了乘客的投訴。那一單，原本趙順去掉成本能掙16塊錢，結果接到投訴，扣了100塊錢。
趙順抽空吃點零食充飢。
興奮、失落還是渴望、焦慮、不安……很多人都是在夜晚釋放情緒，放大自己的痛點，趙順遇見過不少這樣的乘客，也擔心碰見這樣的乘客。
有一次晚上十點多了，趙順接到一單，是到酒店接乘客的。到達目的地後，一名中年男乘客上車，趙順明顯地聞到了一身酒味。男乘客一路上都在打工作電話，趙順認真開車，沒過一會，趙順聞到車內一股刺鼻的酸味，轉頭一看，男乘客倒身吐在後座上，一堆嘔吐物，手機螢幕還在亮著，男乘客已經昏睡過去。趙順沒有辦法，只好先按照導航目的地往某小區行駛。
到了小區門口，趙順開啟車門下車，拍了拍男乘客的肩膀，想告訴他到了。只見男乘客呼呼大睡，並沒有理會趙順，趙順拿起男乘客的手機，想要透過電話簿尋找家人，結果手機密碼打不開，趙順沒有辦法，到小區門衛那裡詢問保安。結果當天值班的保安是剛來的，並不知道男乘客住在哪一戶，無奈之下，趙順只好在車上守著男乘客，加上天氣很冷，開窗怕乘客睡覺感冒了，只好聞著酸味，在車內等待男乘客能自己醒來。將近十一點，男乘客的手機螢幕亮起來了，趙順一看，備註為“老婆”，趙順趕忙拿起自己的手機，把語音轉換開啟。將男乘客妻子的電話接通後，將手機上的文字轉換成語音播放，“我是聾人司機，你丈夫現就在小區門口。”沒過一會，男乘客的妻子下樓來接丈夫。
回到車上，刺鼻的嘔吐物酸味襲來，如果後座不清洗，一夜的時間，車廂內的味道會非常大。再者第二天等洗車店開門再去洗車，最起碼耽誤兩個小時，就會影響接單。想到這裡，趙順只好把座套全部拆下來拿回家清洗，再拎著水桶下樓，把其他地方的嘔吐物擦拭完，一點一點，全部都收拾好，再去上樓睡覺。這時，表上顯示已經0：30了。
趙順很喜歡乾淨，經常擦車收拾。
意想不到的“成就感”
趙順開網約車以後，這一年收到的謝謝，比之前25年收到的都多，對他而言，是一種意外，是一種滿足，更是一種意想不到的“成就感”。
有一次，趙順接一位中年女乘客去醫院，上車之前，趙順向其微笑著打招呼，詢問手機尾號，但是女乘客簡單一聲“嗯”之後並沒有搭理趙順，一直望著車窗外，好像是有什麼心事。因為女乘客沒有定位醫院哪個門，趙順將手機遞給女乘客，詢問去哪個門，女乘客看完手機內容說放東門外自己走就行，以免堵車，耗費他太長時間，雖然外表冷冰冰，卻很為司機著想。
這名中年女乘客的年齡跟自己母親差不多，等紅燈的時候，趙順從後視鏡內看到女乘客在小聲哭泣，即便是戴著口罩，一眼就能看到哭紅的眼睛，趙順假裝沒看見，默默按下音樂播放鍵。
到了東門外，趙順停下車，女乘客下車前伸出雙手，點點大拇指，對趙順打了一個“謝謝”的手語。這讓趙順很意外，女乘客自己能言語表達，還給趙順打手語。沒過一會，趙順收到了一份好評，還有20塊錢的紅包。
儘管在路上會受到委屈和不理解，但是這一年，趙順遇到的好心人也很多，每當開啟軟體，看到乘客發的好評，雖然紅包的金額不大，但是對自己這份工作的一份肯定。
趙順現在開網約車使用的大眾電動汽車，首付是五千塊錢，月還款2800多塊錢。2021年，趙順每天接20到30單左右，一個月大概6000到8000塊錢的收入，一年行程將近三萬公里。趙順算過，每個月收入8000塊錢以上，一天起碼要跑足13個小時，2022年，他希望還完車貸，再能和妻子攢一筆錢，作為小家庭的啟動資金，更希望迎來一個健康的虎寶寶。
空閒休息時，趙順跟妻子影片。
最近開始著手裝修房子，趙順晚上出去跑車少了，偶爾晚上跑到十一點多，趁著妻子下班時間，兩個人一起收拾新房子，挑選新傢俱，趙順也會自己買塗料刮牆，一點點勾勒出理想中的小家模樣。
這一年，趙順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他遇到過很多人，有難忘、有開心、有委屈、有無奈……看到了別人的酸甜苦辣，為了生活，他要每天跑得久一點，多賺點錢。
將近十一點了，有人在家進入夢鄉，有人在回家路上仰望星空；有人還在工位上埋頭加班……趙順一看錶盤，電跑得差不多了，需要去充電，開啟手機影片，告訴妻子先睡覺。隨後開啟導航找到離自己家最近的一個充電站，從後備廂拿出準備的花生米和雞爪，簡單吃兩口，等著充完電回家。
趙順準備的花生米和雞爪。
2022年，他選擇繼續在路上，用力“跑”出小家的幸福樣。
像趙順這樣的“無聲”司機，青島還有很多，最好的溝通是理解，2022，願微光成炬，相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