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一碗麵

小時候,母親早起,常給我們煮麵,她邊忙活著邊唸叨:“晨起一碗麵,舒坦一整天。”

那時農家日子清貧,很少能吃到純麥麵條,多是雜糧面,可母親和得均勻,擀得薄亮,切得細膩,蔥花炸湯,菠菜綴綠,撈出後再撒上幾簇嫩蒜苗,點上幾滴香油,那個鮮香啊甭提多美了!

寒冷的冬天,我們熱熱乎乎吃上一碗,渾身舒愜愜、暖洋洋的,高高興興去上學。

麵條是國人再熟悉不過的一種食物,它是既可做主食又可做快餐的健康食品,因製作簡單,食用方便,營養豐富,早已為國人所接受與喜愛。

麵條起源於中國,據考證,已有四千多年的製作食用歷史。其名稱多變,花樣繁多,品種多樣。

東漢劉熙《釋名·釋飲食》中稱為“索餅”,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中記有“水引餅”,唐代又有冷淘的“過水涼麵”;宋代的麵條品種達10種之多,諸如插肉面、澆頭面;元代出現可久存的掛麵;明代還有拉麵、刀削麵,尤其是山西刀削麵,有詩讚曰:

一葉落鍋一葉飄,一葉離面又出刀。

銀魚落水翻白浪,柳葉乘風下樹梢。

描寫得極為形象。當然,還有清乾隆年間經煮、炸後,再加入菜餚燒燜而熟的“伊府麵”。這些都是歷史上著名的麵條製品。

晨起一碗麵

在麵條林林總總的稱謂中,“湯餅”的叫法最早也最普遍。

湯餅四季皆可食, 尤其在冬天, 熱湯餅更成為底層老百姓驅寒的首選食物。

西晉文學家、文獻學家束皙閒居鄉里之時,賦文《餅賦》,介紹了魏晉時“餅”的種類,尤為湯餅(麵條)最為詳實,“玄冬猛寒,清晨之會。涕凍鼻中,霜成口外。充虛解戰,湯餅為最。”

北方地區冬季漫長而又寒冷,古代又沒有暖氣空調,湯餅可以連湯帶面同食,滾燙的麵湯可以幫助人們驅走寒冷。

接著又說麵條的形狀及味道:

“弱如春綿,白如秋練。

氣勃鬱以揚布,香飛散而遠遍。

行人失涎於下風,童僕空嚼而斜眄。

擎器者呧唇,立侍者乾咽。

”我們讀後,不由為麵條細長綿軟的形態,醇香熱切的味道所垂涎。

晨起一碗麵

魏晉之後,湯餅多切成細條狀,與現在的麵條幾乎無二。

魏晉文學家傅玄寫有《七謨》,詩曰:

乃有三牲之和羹,蕤賓之時面,

忽游水而長引,進飛羽之薄衍,

細如蜀繭之緒,靡如魯縞之線。

這樣的製作技藝當時堪稱一絕。北宋文學家黃庭堅遊歷異域,品食當地麵條的風味,寫了一首《過土山寨》贊曰:

南風日日縱篙撐,時喜北風將我行。

湯餅一杯銀線亂,蔞蒿如箸玉簪橫。

詩人把碗裡的麵條比喻為一根根銀線,晶瑩透亮,散亂有致,幾片碧綠的蔞蒿像玉簪似的橫放在面上,誘人食慾。北宋有“詞俊”之名的朱敦儒在《朝中措》中,也讚美細麵條的可愛:

肥蔥細點,香油慢焰,湯餅如絲。

早晚一杯無害,神仙九轉休痴。

這樣滑爽如絲、有滋有味的美食,早晚來上一碗,連神仙都眼饞呢。

晨起一碗麵

對面條最有感情的詩人,莫過於南宋的陸游,他寫有面條的詩就達數首。

看到田裡的小麥長勢良好,陸游欣喜有加,覺得有面可吃了,寫道:

“人言麥信春來好,湯餅今年慮已寬。”(《春日小園雜賦》)

即使下了一場雨雪,那敢情更好,直接可以入碗作麵湯:

天公老手真可人,夜雨蕭蕭洗旱塵。

北風吹雪定不晚,喜入三山湯餅碗。

——《喜雨》

菜園裡的菜蔬長得綠油油的,正可摘了煮麵條:

東吳霜薄富園蔬,紫芥青菘小雨餘。

未說春盤供採擷,老夫湯餅亦時須。

——《北園雜詠》

他總是盼望著盼望著,盼望有朝一日能吃到香噴噴、筋道道的麵條。

等到品食了麵條,陸游又是怎樣的情形呢?這個老陸有些得意洋洋了,他寫有《朝飢食齏面甚美戲作》,意思是說,早上餓了,吃麵喝湯覺得甚好,我隨意寫寫詩吧。第一首說:

一杯齏餺飥,手自芼油蔥。

天上蘇陀供,懸知未易同。

這碗加了姜蒜的熱麵湯,是我親手做成的啊,相比天上給仙人供奉的酥酡,呵呵,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同。第二首說:

一杯齏餺飥,老子腹膨脝。

坐擁茅簷日,山茶未用烹。

兩碗熱麵條下肚,我摩挲著圓鼓鼓的肚子,蠻消受呢,坐在屋簷下曬曬太陽,不用再煮茶喝了。陸游在另一首《早飯後戲作》中,流露的那種憨態,更令人掩口竊笑,他說:

湯餅滿盂肥羜香,更留餘地著黃粱。

解衣摩腹西窗下,莫怪人嘲作飯囊。

老陸吃了這麼多面條肥羊湯,摩挲著大肚子,西窗解衣要做黃粱夢了,還怕別人笑話他是個“飯桶”,真逗!

晨起一碗麵

麵條還有吉祥之意,因其形狀綿長稱之“長瘦”,諧音“長壽”,故有過生慶賀吃“長壽麵”的習俗。

這裡面還有一則典故。相傳漢武帝信奉各種鬼神相術,一日跟大臣們說:“人能活多長,從面相上就能看出來,人中長的人壽命必然也長。”東方朔打趣道:“彭祖活了800歲,那他的臉得有多長啊!”而麵條正暗合“面長”,長壽麵由此而來。

唐宋時,自己壽辰或小兒出生皆要舉行慶賀宴會,須煮長壽麵,稱之為“湯餅會”。唐代有“詩豪”之稱的劉禹錫寫有一首《送張盥赴舉詩》,開頭說:

爾生始懸弧,我作座上賓。

引箸舉湯餅,祝詞天麒麟。

詩中敘述了早年參加孩子“湯餅會”,舉杯祝賀的情景。北宋大文人蘇軾也參加了朋友生子的“湯餅會”,賦詩云:

鬱蔥佳氣夜充閭,始見徐卿第二雛。

甚欲去為湯餅客,惟愁錯寫弄麞書。

參軍新婦賢相敵,阿大中郎喜有餘。

我亦従來識英物,試教啼看定何如。

大蘇行文一向風趣,這首《賀陳述古弟章生子》句句用典,十分妥貼,詩中“弄麞”為“弄璋”之訛,典為唐代宰相李林甫之笑柄,蘇東坡的諧謔之筆,令人掩口,卻也討主人高興。

晨起一碗麵

過去,人們慶豐收也吃“慶賀面”。鄭燮號板橋,是清乾隆元年進士,書畫家、文學家、“揚州八怪”之一,曾先後任山東範縣濰縣知縣。鄭板橋為官清廉,經常微服私訪,排民憂、解民苦,卻不受百姓款待,深受當地百姓愛戴。有一年,濰縣秋糧大豐收,當地老百姓自願湊了大蟹幹、蟹黃、銀魚、麵粉,磨成“紅面”,招待板橋,此面被叫做“百戶三鮮面”,表達感激之情。鄭板橋接過“紅面”,感動得熱淚盈眶,當即提筆賦詩《吃紅麵條》:

三碗紅面勝大宴,黎民丹心猶可見。

留得包拯正義在,澤加於民劃心田。

款款深情,感人至深。

無論身處雪花飄飄的北國,還是慢步於春色融融的南疆,一碗香噴噴、美美噠的熱麵條,留給我們幾多綿長悠久的回味——

啥面香又甜,北京炸醬麵。啥面狂又豪,洛陽大燴麵。啥面粗又寬,蘭州大拉麵。啥面催又幹,天津散子面。啥面肉塊多,西安臊子面。啥面油花多,太原刀削麵。啥面蒜黃多,泰安打滷麵。啥面羊湯多,包頭疙瘩面。要說石家莊,有名龍鬚麵。說俺太行山,更有很多面。一碗像朵花,那是貓耳面。一碗泡饃饃,那是手搓面。一碗放粗糧,那是河珞面。一碗有羊肚,那是嗒嗒面。一碗就大蔥,那是擀杖面。更好是啥來,武安拽拽面。黃河中原人,精神當如面!

《麵條歌》

古今一碗麵,折射出多少麵食文化的光影,也蘊含多少人間真味啊!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