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葉落秋，又是八月桂香時。記得小時候過仲秋節，除了饞嘴兒，家家都有月餅，心心念唸的就是母親費盡功夫備上的那一小壇紅燒肉。不僅是習慣，更是為了紀念歐陽爺爺。

歐陽爺爺是我爺爺的爺爺的至交好友。他們之間，堪比伯牙與子期的知遇之誼，在歷史的年輪中，成就了一段美食佳話。

據太奶奶講，歐陽爺爺年輕時才高學深，詩情豪放不羈似嵇康，自幼習文，年輕就中舉為官。後因辦案耿直，得罪權貴，受排擠與打擊，妻受驚小產，自己也生了一場天花。遂看破宦海沉浮，借病告老還鄉。又感覺愧對祖室宗廟，卻又無顏回鄉。於是輾轉到了山東濟南，投奔同窗好友——我太爺爺家。

歐陽爺爺好詩，也好酒，自然就有一手好廚藝。在太爺爺的資助下開了一家小酒店，取名“十味一生”。店裡秘製的紅燒肉，用料及為考究，味道香醇獨特，往往肉尚未出鍋，就十里飄香。介時呼朋喚友，把酒賦詩，逸勝詩仙。歐陽爺爺寫得一手好字，又做得一手好肉。故鄉里人稱 “賽東坡”。

每做好佳餚，以此為“誘惑”，便差人送我太爺爺詩句，相約對詩。“明前清茶侯張公，空落棋子燭落魂，巷裡八月肉桂香，憶故知，打來花雕把酒溫。”於是提著上好的花雕或桂花酒，太爺爺哼著小調，一路遁著肉香而去。太奶奶戲稱“酒肉朋友”。

歐陽爺爺好客，結識了不少往來賈商。雲南的老冰糖，天府的花椒，廣西黃姚豆豉，滇南紅花，浙江紹興的花雕酒。各地優質的料材都被匯萃而來秘製紅燒肉。經焯、燒、醬、煨、燉等多道傳統工藝方能製成，甘香濃郁，肥而不膩，鹹甜適中，湯汁醇美，口感豐盈。五料如君臣佐使，調合五味，各伺其功，入口的清香是花椒提的麻，舌尖的慄香是冰糖潤出的甘，舌後的鹹醇是豆豉拖出的一抹厚重，入喉欲化的溫吞是細火慢燉的軟糯。難怪我老太爺爺賦詩：“身著五彩衣，瑩若琥珀肌，軟糯柔無骨，化作滿口香，仙忘流連返，佛急欲跳牆，鍋開味繞樑，忙啟桂花釀。”

後來，歐陽爺爺年事已高，染風寒膏肓，又因膝下無子，便想將配方送予我太爺爺。太爺爺厲色斷然拒絕：“君子不受之於人危，子期走後，伯牙世上再無知已，自此，餘不復食肉，亦不再賀詩。” 歐陽爺爺輕嘆一聲，最後差人送了一本兩人的詩集送與太爺爺留念。

到了我老爺爺那代，一日午後醒來，閒來翻閱祖上留下的書，正對陽光，在最後一頁裱層裡，竟然透出幾行字來……那便是歐陽爺爺留傳下來的配方。天機巧緣，風華物寶，得於張氏重現流傳，改良發揚於今。

沉浮在湯火之中，淬鍊於寒暑冷暖之間，富貴也好，清貧也罷，順境不驕，逆境不餒，能如二位爺爺一般：不變君子初心，不改為人初衷，方為人間真味。十味似藏於三肥四瘦美腴之間，悲喜交疊層次的變幻當中，著實令人感嘆之餘，嗟然回味一生。

文/陳宜 設計/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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