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嘉賓：李進 教授
同濟大學東方醫院腫瘤醫學部 主任
上海阿特蒙醫院 首席科學家
亞洲腫瘤聯盟（FACO）主席
CSCO基金會 理事長
中國藥促會腫瘤臨床研究專委會 主任委員
國家衛健委能力建設與繼續教育腫瘤專家委員會 副主任委員
中國臨床腫瘤學會（CSCO） 前任理事長 副主任委員
中國醫師協會結直腸癌專業委員會 副主編
9月25號到29號，第24屆全國臨床腫瘤學大會在北京召開，一款國產創新PD-1單克隆抗體，斯魯利單抗的研究資料，在大會上獲得廣泛關注。據悉，該抗體能夠廣泛治療多種癌症。那這項研究為什麼會引發關注？癌症患者會如何獲益呢？本期《大咖說》有幸邀請到了該研究的主要研究者，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腫瘤醫學部主任李進來為我們答疑解惑。
PD-1單抗 癌症治療的里程碑
主持人：
這幾年其實PD-1抑制劑的概念非常火爆，幾乎快被宣傳成腫瘤神藥了。那您能不能先給我們介紹一下PD-1它到底是什麼？和傳統的療法相比，它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李進：
PD-1單抗實際上是免疫治療的一種方式。研究PD-1單抗，實際上是根據我們在腫瘤發生發展過程當中，它如何逃避免疫監控的機制研發出來的一種產品。因此PD-1單抗也稱之為免疫檢查點抑制劑，這是真正的腫瘤治療，也是癌症治療進入到免疫治療時代最重要的里程碑式事件。
以PD-1單抗問世作為一個起點，意味著腫瘤免疫治療時代到來了。那麼PD-1單抗實際上是保護了人體的T細胞，而T細胞是攻擊腫瘤細胞的主力軍。過去，科學家在研究過程中已經發現，在免疫細胞和腫瘤細胞之間是一種機制，那麼腫瘤細胞可以被免疫T細胞殺傷。
但是腫瘤之所以能夠逃避人體免疫監控，就是因為它也有一種機制：雖然T細胞可以殺腫瘤細胞，但腫瘤細胞反過來也可以殺死T細胞，而腫瘤細胞殺死T細胞的過程，就是PD-1和PD-L1這個重要分子在起關鍵性的作用。
基於這樣的機制，科學家就非常巧妙的設計了一種單克隆抗體，把PD-1和PD-L1中間做一個阻斷，這樣腫瘤細胞就沒辦法殺傷T細胞，但T細胞可以殺傷腫瘤細胞。這種產品我們稱之為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應用之後就可以大大提高免疫監控功能，從而治療腫瘤。
跨癌種治療 PD-1真的做到了
主持人：
透過您剛才深入淺出的講解，我們對PD-1有了基本的瞭解。那麼它和傳統治療方法相比，有什麼不同呢？
李進：
這和傳統抗癌治療有截然不同的差別。
過去，抗癌治療有三大手段：手術，化療，放療。但是免疫治療和這三種方法都不一樣，外科手術和放療都屬於區域性治療手段，化療屬於全身治療手段，但是化療有一個特點，它毒性特別大，所以很多腫瘤患者一聽說化療都非常害怕，因為會有噁心、嘔吐、脫髮等副作用，這對人體是有很大傷害的。但是醫生也沒有其它辦法，為了治療腫瘤，讓患者的病情得到控制，就需要忍受這樣的痛苦。因此，科學家也在不斷研究開發毒性比較低的，同時治療效果也有保證的化療藥物。
免疫治療和化療藥物就完全不一樣了，它對人體傷害非常低。但也不是說免疫治療一點毒性都沒有，它實際上也是有毒性的，但是隻是這種毒性，和傳統化療相比是非常低的。所以說免疫治療是未來的新方向。
主持人：
那從您牽頭開展的這個試驗結果來看，不限癌種的抗癌療法靠譜嗎？
李進：
不限癌種的治療方法，主要是因為 PD-1單抗它有一個特點，我們人體的免疫監控功能是不分瘤種的，它都能夠產生效能，它的機制基本是一致的，肺癌、胃癌或者肝癌本身是不一樣的，但這個作用機制基本上都類似。
但是腫瘤的抑制性，就決定了腫瘤對藥物的敏感度是不一樣的，所以腫瘤對於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的敏感度也不太一樣。但是有一種特別型別的腫瘤，它對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的效能都是一致的，我們稱之為錯配修復基因缺失的病人，英文叫dMMR。這種病人，不管是腸癌、胃癌、肺癌還是肝癌等不同的癌種，他對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的敏感度就是有效性都特別好，所以我們就可以說比較靠譜，但是這只是指我們特定的那一部分腫瘤患者。
只要花進口藥1/10的價格，就能用上全球頂尖的PD-1
主持人：
國產PD-1的競爭還是相對比較激烈的，在您看來斯魯利單抗的優勢主要是體現在哪些方面呢？
李進：
我認為斯魯利單抗的優勢有兩方面。
第一，它在研究結束之後，因為這個研究是南京金陵醫院的秦叔逵教授和我共同作為主要研究者牽頭的臨床研究，我們得到了全國幾十家的這個醫院的大力的支援，順利完成了這個實驗。實驗完成之後，透過對資料的分析，發現它的抗腫瘤效果絲毫不比跨國公司生產的產品差，甚至有一部分還優於這個國外產品。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生產的PD-1單抗，價格是比較低廉的，只相當於進口產品的1/10。
在我們參加的國際論壇上，我們和歐美專家共同談論到中國的產品，中國企業生產的PD-1單抗效能基本跟我們進口的O藥K藥差不多，但是它的價格只是這個產品的1/10，所以外國專家都很驚訝，中國的老百姓全部都能享受到這種現代科學給大家帶來的福利，只要花1/10的價格，就能夠用上世界最頂尖的這種產品。我覺得斯魯利單抗就具有這兩個特質，所以我覺得很高興。
主持人：
開頭我們也提到了這款國產PD-1抑制劑斯魯利單抗，在剛剛召開的第二十四屆全國臨床腫瘤學大會上受到了廣泛關注，那麼為什麼它會有這麼大吸引力呢？
李進：
因為PD-1單抗這款產品在西方發達國家問世之後，我們國內的民族製藥企業也在奮起直追。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水平還沒有西方發達國家那麼高，普通老百姓如果想要應用昂貴的進口產品，相對來說經濟承受能力還是有限的。所以我們必須要開發中國自己的產品來幫助國內患者。
一款價格相對低廉的產品能夠幫助廣大腫瘤患者，首先要考慮藥物療效怎麼樣。如果我們的療效比進口產品差很多，那麼你再便宜，我覺得價值也不大。所以首先它的效能要跟國外產品一致，同時我們有低廉的價格，才能夠幫助到廣大患者。所以這款產品的問世，對中國來說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推動創新藥獲批上市，讓醫療改革更深入
主持人：
所以很多癌症患者很想知道，這款抗癌藥現在是不是已經申報上市了，患者什麼時候能夠用到這種藥？
李進：
我們在完成了臨床研究之後，就已經向這個國家藥監局部門提出了這個產品上市的申請，預計可能會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能夠獲得國家藥監局有關部門的審評透過。因為我們的資料是還是非常令人滿意的，並且我認為安全性上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在這兩個條件之下，我覺得國家藥監局會這個經過專家的評審會順利的透過，當然這只是我的預期。我只是從資料分析上來看，批准這個藥物上市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主持人：
2017年的一份報告顯示，33%的受訪者表示，即使創新藥物獲批上市了，但很多醫院還是配不到創新藥的，對於這樣的現象您是怎麼看的？
李進：
這樣的現象主要是我們目前的醫療改革還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理想狀態，也就是說還沒有能夠滿足我們廣大癌症患者的醫療需求，所以我覺得我們的醫療改革還要繼續深入下去。
以國家藥監局的改革為例，近期推出的指導原則指出，中國新藥創制有兩個主要宗旨，以病人的利益為核心，以臨床價值為導向。這對於中國新藥創制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推動。
從跟跑到領跑，新藥創制需要臨床研究的支援
主持人：
剛才您說到了我們國產PD-1競爭激烈，但也有些人會說他是在很多國外研究成果基礎上再進行的研究，所以您對於咱們國產創新藥的研發有什麼期待呢？
李進：
謝謝你對於我們中國新藥創制的關心。那我們中國在pd1單抗的研發方面比西方發達國家晚了幾年，但是我們也看到中國的科研速度是非常快的。過去，我們稱之為中國的新藥創制，要從跟跑到並跑到領跑，要實現這個過程，我估計還需要5-10年的時間，因為我們距離國際先進，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但是，我們也看得到近幾年中國在新藥創制方面確實成績斐然，引起了全球範圍內廣大同行的關注和期盼。
中國有14億人口，每年將近有400多萬的腫瘤患者，我們需要滿足這麼多腫瘤患者的需求。如果產品利潤薄如紙片，是不可能有創新出現的，所以我們必須要保證企業有一定的利潤度，然後用這個利潤再來開發新產品。因為開發新產品是需要投資的，如果你沒有利潤，你拿什麼來開發這個產品呢？
剛才您談到的另一個問題，我們如何能夠從跟跑到並跑到領跑？中國現在在基礎研究方面距離發達國家還有一定的差距，這方面可能需要國家從戰略高度上去佈局，也希望我們的企業家有企業精神，有民族自豪感，讓我們中國的產品能夠引領世界潮流，這就需要我們共同努力。
首先，需要政府的推動幫助和關愛；其次，需要我們企業家；第三，需要科學家；第四還需要我們有更多的醫療行業，科研單位來推動。
新藥的臨床研究必須在醫院完成，所以政府部門需要出臺一系列的制度，推動醫院關注新藥創制，讓醫院給予臨床研究的醫生護士或者相關部門更多傾斜，這樣才能夠推動中國新藥創制的程序。
剛才我談到的關於跨瘤種的問題，相當於我們中國傳統醫學提到的同病異治、異病同治，那麼這個就叫異病同治。就是不同的疾病，例如肺癌、肝癌、乳腺癌、腸癌，它只要是錯配修復基因確實的病人，那麼它治療就有效，我們就可以用這款藥物來做來做治療，那就叫異病同治。
作為東方醫院來講，5年前我們成立了一期臨床研究中心，在院領導的鼎力相助下，我們在新藥創制方面走的比較靠前。我們希望東方醫院能夠成為中國抗腫瘤藥物新藥創制做出更多貢獻。
推動新藥研發上市的國際合作
主持人：
您一直是走在醫學科研的前沿，這和國際合作是密不可分的。那麼除了在東方醫院做腫瘤專家之外，您在國際合作上還擔任了什麼職務？
李進：
在國際合作上，目前我們有很多方面。
第一，我們和製藥公司合作，比如羅氏、阿斯利康等藥企，它們在中國也投入了很多。我們與這些公司合作進行新藥的創制，把中國患者的特點應用到國際創新的藥物，去做探索，再把這些藥物引進中國，幫助我們中國廣大的腫瘤患者，能夠在第一時間應用到全世界最先進的藥物。
第二，我們也在推動中國新藥到美國或者歐洲去開展臨床研究，我們就需要和跨國公司或者歐美的醫院來合作，這也形成了交流。
另外，我們自己在醫療方面也有合作，比如我現在在上海阿特蒙醫院擔任首席科學家，這是一家中德合作的醫院，在外高橋保稅區。那麼當時為什麼要把它設立在這裡呢，就是希望透過這種創新的合作模式，在中國和德國醫學界有順暢的交流，然後讓中德合作，在該領域進一步發揚光大。我們也希望讓德國專家來幫助中國患者。透過這種合作方式，我們的重點就是研發新藥，希望在政府的協調安排下，在阿特蒙能夠開創一條新藥創制的道路。
目前，我們已經在阿特蒙醫院研製成功了全人工智慧的臨床研究電子系統，我們希望這個系統在歐美專家的支援幫助之下，走出一箇中國融入國際的道路，幫助中國的民族製藥企業把他們的產品送到歐美，幫助全球的腫瘤患者，這是我們的責任。
為癌症病人爭取更多時間，下一秒也許就有希望
主持人：
您的研究為什麼能夠被這麼多人的關注？它能產生什麼效果，能夠幫助到哪些病人？
李進：
這個研究實際上是復宏漢霖啟動的國產pd1單抗，在錯配修復基因缺失病人群體治療效果的探索。就像剛才您問到的，為什麼這個藥物可以在不分瘤種的病人的群體中都能夠有效，這是因為在很多腫瘤裡面，譬如像大腸癌、胃癌、肺癌等腫瘤，都會有錯配修復基因缺失的病人，那麼我們對這些病人用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治療之後，它的效果是特別好。
在這個研究過程中，我們納入了包括大腸癌、胃癌、肝癌、肺癌等各種各樣的腫瘤病人，共108位。這些病人只要是錯配修復基因缺失的，我們就把它納入進來，讓他們應用這個復宏漢霖生產的PD-1單抗。
因為療效特別好，所以我們用108個病人，證明了它的有效性。
治療完成後，經過我們的分析，結果有效的病人佔到了40%，這個有效率跟歐美國家生產的PD-1單抗相比，絲毫不遜色。同時我們的安全性也很好，沒有一例病人因為用這個藥物產生非常嚴重的毒副反應，或者導致病人致殘或死亡。
因為我們入住的這些病人都經過了化療、放療等各種治療，最後全都失敗了。他們來參加臨床試驗，能夠獲得接近40%的有效率，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希望未來對於這些部分病人，可以讓他們應用到復宏漢霖的這款產品，得到救治。
病人的無疾病進展生存時間，也就是使用藥物後，控制腫瘤不再生長髮展的時間，可以達到5個月以上。這個效能，可以說在錯配修復基因缺失的病人當中，治療效果達到了極致。
並且五個月只是一個初步統計，我們的患者還在繼續隨訪過程當中，他的無疾病進展生存時間和他的總生存時間，要等到我們全部完成這病人的觀察之後，才能夠得到最後的無疾病進展生存時間和總生存時間的資料，我相信會比我剛才報的這個資料還要更好。
在一次巴塞羅那會議上，有記者提出質疑，他說你這款產品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延長，我們可以活到80歲，那三個月對你來說重要嗎？後來我就跟他開玩笑說，如果今天告訴你被診斷出患有癌症，一個月之後你就要離開人世，那你覺得這三個月重要嗎？他當時就說，是的，重要。
我認為每個人當知道自己到了要離開的時候，都會特別珍惜生命。海倫·凱勒筆下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對又盲又聾的個體來說，哪怕有三天的光明，也是一生的期盼。所以腫瘤患者的每一天都非常寶貴，我們作為醫生，救治病人就是神聖的職責，哪怕能延長一天、一個月，我們都要付出努力。
另外，如果我們讓病人生命得到了延長，他就有機會接觸到後續我們新研發的產品，這一秒不放棄，下一秒就有希望。所以說這款產品給我們帶來接近5個月的無疾病生存時間，對於很多腫瘤患者來說是一種希望，期待。
這些新藥臨床試驗的背後，是一個個醫療團隊，一家家企業數10年的技術的積澱，用數不清的失敗換來了現在的厚積薄發。
抗癌治療過程中，不斷強大的中國力量，讓越來越多腫瘤患者看到了生的希望，不再談癌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