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有勢、有法的"慶曆新政"是如何加速失敗的?

“慶曆新政”是以范仲淹為首的改革集團,在北宋立朝八十餘年後,國家飽受“三冗”危害之時,進行的一次大範圍的體制改革。從整個北宋的歷史上來看,“慶曆新政”對當時的政治結構,以及此後的政治走向都有很大的影響,引領了北宋神宗年間的“熙寧變法”。但是整個新政的實施過程,從慶曆三年九月范仲淹上《答手詔條陳十事》疏,到慶曆五年正月范仲淹罷相出京,在經歷短短十六個月的時間後便宣告失敗。

有人、有勢、有法的"慶曆新政"是如何加速失敗的?

范仲淹畫像

有著上層統治者支援的變法為何依然失敗的如此徹底?作為改革派籌劃多年的新政為何敗的如此迅速?范仲淹的小夥伴是如何加速了新政的失敗?關於這些,他們有話說!

一、關於范仲淹和他的“新政”,宋仁宗有話說

宋仁宗主政時期,經過父祖兩代的開創和積累,基本上可以過踏實日子了。不過也正是因為父祖兩代的開創,讓仁宗也面臨了很多根深蒂固的問題,所有問題的癥結就是著名的“三冗”冗兵、冗員、冗費。所以在仁宗即位十餘年後,改革日漸成為朝堂的主旋律。也正是在這個期間,范仲淹的改革派逐漸進入了宋仁宗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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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

一個改革的失敗與成功,往往與最高統治者的支援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慶曆新政”也是如此。如果把這層關係具象化,也就是,宋仁宗與改革派領袖范仲淹的關係如何,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改革的過程和結果。

范仲淹第一次被仁宗記住,是在天聖七年,劉太后(既章獻太后劉娥)垂簾聽政,范仲淹上疏劉太后,斥其以袞服拜謁太廟,有違祖制。其二是范仲淹上疏糾彈劉太后大肆修建寺廟。雖然後來范仲淹因此被貶謫,但是與劉太后有隙的宋仁宗,卻深感范仲淹之忠心,對其大有好感,故在自己親政後,擢升范仲淹為右司諫。不過好景不長,范仲淹在後來仁宗廢后和興建新都兩個問題上,與仁宗意見相左,更是被呂夷簡冠以“朋黨”之名,繼而貶知饒州,范仲淹與仁宗之間的關係也是止步於此。

如果說,對范仲淹沒有什麼感覺的宋仁宗,為何還是召范仲淹回朝,任參知政事,主持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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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清平樂》中的范仲淹

寶元元年(1038年)原本在貶知饒州的范仲淹因為西北李元昊的侵犯,在經歷多次敗仗後,不得已被宋仁宗任為陝西經略安撫副使。然而出乎宋仁宗意料的是,范仲淹這樣一介文士,當了將帥後,竟逼得元昊請和(關於這一部分,可以檢視作者往期文章范仲淹用“四字心訣”對李元昊做了什麼?讓宋夏之間幾十年無戰)。在邊境立有戰功,又在天下士林中頗有威望的范仲淹,就這樣被仁宗調回京,初任樞密副使。後在諫官歐陽修等的進言下,仁宗不得已擢升其為參知政事,主持政事。這裡有一個很明顯的問題,仁宗如果真的想改革,又認同范仲淹和他的改革思路,為什麼不直接擢升范仲淹為參知政事,繞了一大圈後,在臺諫的多次催促下,才正式任命?仁宗真的支援改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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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於岳陽樓內的《岳陽樓記》

范仲淹任參知政事後,發現現實情況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仁宗多次催促范仲淹儘快拿出新政的實施綱領。倉促之間,范仲淹向仁宗上了《答手詔條陳十事》,仁宗沒有多加論證,隨即命二府開始執行。給人感覺好像就是在應付作業一樣。在時人魏泰所著《碧雲騢》一書中,曾記載道:仁宗密試以策策進,果無所有。上笑曰:老生常談耳,因喻令求出。

而在范仲淹與宋仁宗之間,似乎又少了君臣之間,那種一見如故,乾柴烈火的感覺。至少沒有像後來宋神宗對於王安石那種近乎唯命是聽的態度。而仁宗對於新政的態度,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堅定,起碼沒有像後來宋神宗支援“熙寧變法”那般支援“慶曆新政”。所以,在新政實施後,慶曆四年的六月,在朝中關於改革派的誹謗之聲日益高漲之際,仁宗藉口西北邊事,以安撫使的名義派范仲淹鎮守西北。在喪失了最高統治者的支援後,新政的路變得愈發艱難。這也是“慶曆新政”斷崖式下滑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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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略西北的范仲淹

二、關於“搞鬥爭”,夏竦有話說

如果按照主流思想,給當時的朝堂劃分派別,那麼以范仲淹、韓琦、富弼等為首的改革派,基本上都是出身於中下層地主階級,例如范仲淹、歐陽修、石介等,均非官宦人家出身。自隋唐以來,統治階層為山東士族和關隴貴族所壟斷,隨著中唐以來的社會變革,原有的貴族集團逐漸沒落。北宋以來,類似范仲淹、歐陽修一樣的中下層知識分子透過科舉的渠道,逐漸登上政治舞臺,進而結合形成一個政治集團。參與“慶曆新政”的改革派也是由此而來。隨著北宋以來自由風氣的日益盛行,在改革派的集團裡既有出色的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還有詩人、詞人、文學家,在整個中國古代,同一個政治集團能夠容納如此門類眾多的個體,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是,也正是這種豐富的組織架構,或多或少給改革的失敗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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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畫像

那麼,站在改革派對立面的也就是所謂的保守派,基本是以世家子弟和上層士大夫階層為核心,而在新政實施過程中,被爭議最多,也是新舊兩派鬥爭的焦點。就是“明黜陟、抑僥倖”兩項,“明黜陟”旨在透過改進“磨勘”制度,改變從地方到中央各層官員,只講資歷,不問政績的升遷制度,大力提拔功績卓著的官員,撤換不稱職的官員;“抑僥倖”旨在限制官僚機構人員的日益增多,特別是以恩蔭制度造成的官僚濫進情況,防止權貴子弟親屬壟斷官位。

明黜陟、抑僥倖這兩項制度實在太有針對性了,誰是保守派自己就直接跳出來了。各監司州縣被罷黜的官員、中央的上層官僚成員、丟官丟地的外戚宦官,這一大幫人很自覺的結為同盟,從各個方向對改革派發起攻擊。其中以王拱辰、賈昌朝、張方平為主的保守派槍手,大肆蒐集關於改革派成員的風聞之事進行彈劾。在慶曆四年末,既“慶曆新政”的最後時期,蘇舜欽、王益柔、滕宗諒(滕子京)等相繼被貶謫出京或除名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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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陽樓內范仲淹與滕子京塑像

但是,保守派的這些所謂“風聞之事”攻擊,並未給新政帶來致命的打擊。只要還沒有涉及到根本問題,對於自己欽定的新政執政人和執政策略,仁宗皇帝不會貿然貶謫或停止。但是,當新舊兩黨雙方的鬥爭日趨白熱化時,鬥爭的方式和內容就發生了本質性的偏移。正是在這個時候,夏竦率先一步,用不太光彩的手段向改革派發起了最有力的一擊。進而拉動整個改革派核心成員的倒臺。

夏竦最初並沒有和改革派交惡,慶曆初年,夏竦與范仲淹、韓琦一起經略西北抵禦西夏,並曾保舉范仲淹為安撫使副使,之間的關係還說得過去。可是西北的戰事一旦結束,雙方的矛盾突然激化。慶曆三年,仁宗下詔調任夏竦為樞密使,韓琦、范仲淹為樞密副使。這道詔令很快就引起歐陽修、餘靖、蔡襄等臺諫官的強烈反對,認為夏竦“奸邪傾險”不能重用。在臺諫官的激烈反對下,仁宗只好收回成命,改任改革派杜衍為樞密使。由此夏竦與改革派的關係從“同事”關係,變成了“敵對”關係。夏竦先是以“朋黨”之名攻擊改革派,繼而在慶曆四年六月,夏竦令人將石介給富弼信中奏行“伊(尹)周之事”,篡改為“伊霍(光)之事”。且摹擬石介筆記,偽撰廢立詔書。夏竦一手製作的“政變”案,果然給改革派帶了致命的一擊。

有人、有勢、有法的"慶曆新政"是如何加速失敗的?

夏竦畫像

同月,因“政變”案的影響,在朝深感孤立的范仲淹也頓失昔日的鬥爭精神,只好請求外調,以避嫌疑。范仲淹、富弼先後離開了鬥爭的第一線,至此,“新政”的失敗,已成定局。不久,範、富等人也以“更張國紀、紛擾國經、凡所推薦多挾朋黨”的罪名被罷黜,其餘改革派成員也相繼遭到貶謫。至此,改革派核心成員及骨幹相繼離開政治核心圈,歷經一年有餘的新政徹底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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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清平樂》中夏竦

三、關於“朋黨”這個問題,歐陽修有話說

“朋黨”這個問題,在宋代絕對是皇帝心中的一道政治紅線。以唐代牛李黨爭為鑑,宋朝立國之初,明令禁止科舉考試中考官與考生之間結成座主與門生的關係。只要不觸碰這根政治紅線,大家仍然可以同殿相稱。但是,一旦有人碰了這根政治紅線,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在幹什麼,請你馬上出去!

很顯然,范仲淹和他身後的改革集團,已經逐漸成為仁宗皇帝心中的“朋黨”。“朋黨”這個身份雖然是保守派給改革派扣的帽子,但是圍繞在范仲淹身邊的確實是一群出身相同,政見相同的青年官員。這群人以范仲淹作為精神領袖,在他的引領下,逐漸形成了以范仲淹、韓琦、富弼為首的改革集團,進而逐漸演變成為所謂的“朋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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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清平樂》中富弼

從三十年後王安石對於范仲淹的評價;“仲淹天資明爽,但多暇日,故出人不遠。其好廣名譽,結遊士,以為黨助,甚壞風俗。”,可以看出來,范仲淹這個“朋黨”罪名並不冤,王安石既非范仲淹集團,也非范仲淹的反對派,同樣是改革家的王安石把范仲淹等看作一個集團或朋黨,甚至認為其“甚壞風俗”。

范仲淹的身上,在當時有著很濃重的黨派色彩,而他的“朋黨”問題,並不是在“慶曆新政”期間才被仁宗注意到。在“慶曆新政”開始前的幾年,范仲淹因上疏反對宋仁宗廢郭後、以及向仁宗獻《百官升遷次序圖》,彈劾宰相呂夷簡任人唯私,相繼被貶知睦州和饒州。特別是獻《百官升遷次序圖》,徹底與呂夷簡集團發生正面衝突。范仲淹一方的蔡襄作了一首《四賢一不肖》詩,以範、歐、尹、餘為“四賢”,把不站出來主持公道的諫官高若訥(呂夷簡派)指為“不肖”。此詩雖然傾瀉喜怒,快意一時,傳播於朝野,但無疑也給呂夷簡等人以口實,將黨派鬥爭明朗化了。而作為最高統治者的仁宗皇帝,對於以范仲淹為首的“範黨”,此時已經是存有戒心。所以在寶元元年,仁宗詔誡百官朋黨,也藉此敲打范仲淹及其同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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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賢一不肖》詩

四年以後,就在范仲淹、韓琦自西北迴京執政時,支援范仲淹的狂熱粉絲石介作了一首《慶曆聖德頌》,其中有:“眾賢之進,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脫”之句。這種太過明顯的黨派文章,顯然已經觸及了仁宗皇帝的政治紅線,在時隔四年後,讓仁宗皇帝不得不注意到在改革之下的朋黨之禍。即使啟用范仲淹一派改革,也只是由於國內外局勢險惡,不得已而為之。

慶曆四年初,就在新政執行伊始,仁宗就朋黨問題詢問范仲淹的看法,范仲淹坦言以對:方以類聚,物以群分。自古以來,邪正在朝,未嘗不各為一黨,不可禁也,在聖上鑑察耳。誠使君子相朋為善,其與國家何害?范仲淹的回答擲地有聲,但是仁宗皇帝的內心是不以為然的,所以他又將問題拋給了歐陽修。歐陽修在著名的《朋黨論》中開宗明義,毫不隱晦地指出: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之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之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

有人、有勢、有法的"慶曆新政"是如何加速失敗的?

歐陽修畫像

範、歐二人關於朋黨的論述高度一致,並且毫不避諱承認有“君子之黨”和“小人之黨”的分別,其言辭胸襟確實值得欽佩。但是公開承認朋黨之實,不可避免觸碰了仁宗最為敏感的政治紅線。所以當朝廷上下、宮廷內外,反對改革的叫囂連成一片之際,仁宗對改革便產生了偏見。特別是最為敏感的朋黨問題響徹朝廷,歐陽修的《朋黨論》、范仲淹的奏言又直言不諱地承認君子也分朋分黨之時,仁宗便下了決心,將“氣銳不可折”的范仲淹逐出政府,先之以安撫使的名義鎮守邊庭,繼之免掉了參知政事的職務。改革派核心成員一旦離開政府,改革就很難執行下去,“慶曆新政”也基本上以失敗宣告結束。

小結

范仲淹和他小夥伴的“慶曆新政”,在北宋,乃至整個古代改革史來看,都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在這場時間並不長的改革中,逐漸凸顯了古代社會中很多無法避免的問題,這些問題往往隨著社會制度的變化而逐漸演變,直至消失。很多時候,我們是站在後來者的角度來看歷史,看似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可他就在那裡,任你怎樣惋惜,也無可奈何。“慶曆新政”作為中國古代官僚體制內一場良性的制度改革,無論他成功失敗與否,都值得我們去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