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平公生病,秦國醫診脈後言辭隱晦,鄭人直言:晉公夜裡太勞累

晉平公,姓姬名彪,晉悼公之子。他即位之初,就在靡下之戰中打敗了齊國,接著又與楚軍在湛阪短兵相接——作為春秋時期晉楚爭霸的最後一戰,湛阪之戰以晉國的勝利告終,重拾霸主地位。

如此良好的開局,本有開啟中興之治的機會,卻為何在後來變成大權旁落,內政被晉國六卿把持的境地呢?

《左傳》中的晉平公,有兩個印象令人記憶深刻:寡人好|色,與屢教不改。

晉平公生病,秦國醫診脈後言辭隱晦,鄭人直言:晉公夜裡太勞累

公元前541年,晉平公生了場重病,求醫於秦國的醫士和。

醫和給平公把脈之後,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晉公一見他的表情,心頭打個寒顫,說大夫你可別嚇我,我才剛繼位啊,不是要涼涼了吧?

醫和沉吟著說:“請國君您怒小官失禮,小官才敢直言。”晉平公免罪讓他趕緊說,和說:“國君的這個病,既不是由於鬼神為祟,也不是緣於飲食不調,而是‘室疾’,也就是因為惑於女色導致的心志迷亂不振啊。”

“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將死,天命不佑。”——《左傳·昭公元年》

“室疾”就是今天所謂的“房勞”,你說醫和看病就看病,為什麼後半句又說到臣死、命短這種嚴重的話呢?

原來在先秦有一句俗語: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意思是一國之君身邊的年輕寵孌說的話,抵得過衰老卿臣的勸諫,後宮佳麗一縷枕邊風,勝得過朝臣苦口婆心的進言。

晉平公被揭了短,乾咳一聲,還給自己找補一句:“難道女人不能親近嗎?”醫和回答:“可以親近,不過要節制。”接著說了一堆“天有六氣,淫生六疾”的道理。

晉平公聽了嗎?聽了。然後呢?忘了。不肯遵醫囑的後果就是平公的病遲遲不好,等到鄭國卿子產來晉國訪問時,平公又請他為自己看病。

彷彿期待聽到不一樣的答案似的,晉平公暗示性地對子產說:“卜卦人說,寡人的病是由於‘實沈’、‘臺駘’兩位鬼神作祟導致的,你看是嗎?”

晉平公生病,秦國醫診脈後言辭隱晦,鄭人直言:晉公夜裡太勞累

這位子產可不是等閒之輩,他在鄭國為相二十年,推行田賦兵賦與刑法的革新,得到孔子“古之遺愛”的高度評價。聽到晉平公的疑問後,子產展現出進退自如的君子風度,將實沈、臺駘的身份來歷娓娓道來,而後話音一轉:不過僑(子產名字)以為,國君的病因並不在於此——

“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茲心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

大概意思是:君子在什麼時間段就要做什麼事,比如早晨用來聽取政事,白天用來查訪問情,晚上用來確認政令,夜晚用來安歇身體。如果擾亂了這個作息,熬夜不知節制,身體就會生病。

子產的說法與醫和不謀而和,晉平公還沒來得及叫停,子產接著說:

“僑又聞之,內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內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為也已。”

按當時的禮法而言,公室中同姓不可通婚(不過到春秋中後期已經沒多少人遵守,此禮名存實亡了)。子產的意思是說,晉平公您姓姬,後宮還有四位姬姓的妃嬪,您寧可違禮也要這麼做,那肯定是因為姬姓女特別漂亮,漂亮乘以四,那平公你夜間肯定很勞累。有“晝夜昏亂”與“娶同姓美人”這兩點,您怎麼能不生病呢?

子產的回答切中肯綮,那麼晉國公聽了嗎?聽了。

聽完之後呢?誇了子產一通,贊他為“博物君子”,說得都對。

然後呢?忘了。

證明這點的是到了明年,晉平公立即娶了齊國的公室女少姜。

晉平公生病,秦國醫診脈後言辭隱晦,鄭人直言:晉公夜裡太勞累

娶親亦為常事,不正常的是晉平公對這位姬妾寵愛有加,僅僅因為齊國送親者陳無宇是大夫而不是卿,晉平公就覺得配不上自家美人的身份,要處斬了陳無宇。

幸虧少姜是個明白人,向晉平公解釋:“貴國派來迎親的韓須是公族大夫,我國派出送親的陳無宇是上大夫(高於公族大夫),這是由於我齊國尊敬貴國的緣故,請您不要生氣了。”

難能消受美人恩,晉平公聽了這番話,頓時火氣全消。儘管如此,他對少姜的寵愛依舊引得國人側目,“少姜”的稱呼也變成了“少齊”——姜是女子之姓,齊是女子之國,稱國而不稱姓,足以見得盛嬖異寵。

等到少齊去世時,悲痛的晉平公又用超過嫡妻的規格為她舉喪,引得他國大夫議論不已,甚至驚動了一國之君魯昭公,畏於晉國的威勢,親來涉水弔唁(當時國君無事不出境)。

晉平公生病,秦國醫診脈後言辭隱晦,鄭人直言:晉公夜裡太勞累

中國有一句流傳千古的訓言: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晉平公如此不節制地沉溺於欲色,難道晉國大臣看不到其中的隱患,就沒有人向他進諫?

當時的晉國,有中原公認的賢者叔向,還有春秋有名的盲臣師曠,都是一時人傑,這兩位沒少勸晉平公養身理政。

當晉平公大興土木修建虒祁宮飲宴聲色時,師曠連忙勸諫“不可聽亡|國之音”;當晉平公感嘆時年七十學習已經來不及時,師曠又引典比興,勉勵平公可“秉燭以學”。

這兩個載入課本的典故留下了師曠的清名,也反襯出晉平公的昏庸,因為他沿襲一貫的作風:你說得都對,但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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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得師曠一次急狠了,在晉平公又一次說出不當言論時,拿著琴就往國君的身上撞。晉平連忙躲開,琴碎在牆。

晉平公質問師曠做什麼,師曠回答說,我剛才聽到一個小人說話,所以撞他。晉平公詫異,方才是我在說話呀,我只是說沒有比做國君更快樂的事了,也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師曠長嘆一聲:這正是小人說的話呀!

這則故事記於《韓非子·難一》,韓非子並不贊同師曠的做法,認為“平公失君道,師曠失臣禮”。

在這裡,韓非子認同孔子“道不行,乘桴浮於海”的想法,如果君主不聽勸,那麼可以遠遠地離開他,而非頂撞君王,違背臣禮。

然而筆者以為,師曠的過激行為,恰恰體現了他不諂不媚的一片純臣之心。

只可惜像後世魏徵與李世民那樣的君臣關係並不多見,師曠做不了晉平公的鏡子,即使犯顏苦諫,他也未喚回晉平公勤政愛民的意識。

與眼盲心不盲的師曠不同,晉平公目眩五色,耳鳴五聲,口爽五味,心早已盲。

難怪平公十九年叔向感嘆:

“晉國到了末世啊,君主加徭加賦大興土木,而不體恤百姓,國政被六卿私族把持,如何能夠長久?”——《史記·晉世家》

晉平公生病,秦國醫診脈後言辭隱晦,鄭人直言:晉公夜裡太勞累

歷史的智者能看透結局,卻無力改變航線,這到底是種饋贈還是懲罰?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條裝載過榮譽與霸圖的大船漸沉漸沒,因為下位者“明知而不可為”的背後,是上位者的“明知而不肯改”。

誰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儘管代價如此高昂,“三家分晉”在這裡埋下了伏筆。若晉平公的先祖、上古五霸之一晉文公泉下有知,曉得後生小子把祖宗基業敗成這樣,會不會罵上一句:不肖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