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選手，自從開始跑馬拉松，每次比賽都要在腦中回味哥哥（此人也是一位長跑運動員）教給他的兩個句子：
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這便是他的真言。其微妙的含義難以正確地翻譯，明知其不可譯而硬譯，不妨譯成最為簡單的：
“痛楚難以避免，而磨難可以選擇。”
關鍵是這個optional。假使說，跑著跑著突然覺得：“啊呀呀，好累人啊，我不行啦。”這個“好累人”是無法避免的事實，然而是不是果真“不行”，還得聽憑本人裁量。我以為，這兩句話簡潔地歸納了馬拉松比賽最為重要的部分。 ”
---村上春樹《作為選擇物件的磨難》
有些字眼其實我很少用到，然而說起2014上海馬拉松的感受，最先想到的居然就身體裡的那團X。
兩週前北馬歸來之後遇上拔牙，期間在拔牙後遺症的陣痛中度過，不能劇烈運動，兩週都沒怎麼跑步，平時也不能正常飲食，基本以粥和清淡的食物為主。儘管如此，我對上馬還是充滿了期待，一方面是因為這難有的報名機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一補去年沒有報上名，醬油跑完全程卻沒有成績的遺憾。
賽前都說當天降溫，是創造佳績的好時候，從外地過來的朋友們摩拳擦掌，有的高呼進四，有的說要醬油跑，可愛的跑者們那股認真勁兒十足。前一夜，我準備裝備沒花多長時間，卻是在村上春樹的跑步文字中沉沉睡去，
“只是我想，年輕的時候姑且不論，人生之中總有一個先後順序，也就是如何依序安排時間和能量。到一定的年齡之前，如果不在心中制定好這樣的規劃，人生就會失去焦點，變得張弛失當。”
“一切看比賽時的狀態而定”，Daniel每次問起我關於目標的問題，我總是這麼回答。雖然跑了很多年，這幾個月卻是我頭一次特別認真地準備跑步比賽。
“我跑得相當認真”。
7月底第一次讀《當我跑步時我談些什麼》，我決定認真地備戰一次。風雨無阻的十週訓練之後，北馬賽道上30公里處，看著2小時40分的計時牌，想到十幾公里之後不出意外就將首次突破4小時大關，我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那一刻我被自己感動到了。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跑步也是如此，兩週後的我並非處在最佳狀態，但這也無法阻止我渴望再創佳績的決心，如同此前看的《亮劍》一般，
“面對強大的對手，明知不敵，也要毅然亮劍，即使倒下，也要成為一座山，一道嶺！”
這樣也才沒有遺憾。
上馬的天氣沒有想象中順利，出門就是小雨，準備開跑時全身已經溼了不少，在人潮中穿行沒多久，衣服和鞋就已全部溼透。前面的幾公里都在南京東路附近的小路穿行，由於沒戴眼鏡（眼鏡度數高過500度），我必須將全部注意力放在腳下突然可能不平整的路面，或是突然從身後殺出可能會被絆倒的腿。
在這樣緩緩前進的人潮中，跑得很慢，然而也很浪費精力。跑到南京西路時路面寬了不少，但選手還是一樣的多，在前進中我還必須不時注意在超越時不要撞到中間的雪糕筒分界線，或是前方跑著跑著突然停下的大身板。
明知耗了不少力，我還是盡力向前趕（雖然明知後半程可能會有不適）。中間和Daniel跑散的幾公里，我為了抓回時間左衝右突，一邊跑一邊回味著村上春樹昨晚的那一段話，想著關於時間和能量的話題，
“最為感謝的就是別人花在我身上的時間，最為吝嗇的，就是我花在別人身上的時間”
，馮唐在40歲的年紀這麼說。我們何嘗不是如此？時間稀缺，總要面對抉擇。
12公里處，身後有人拍了拍肩膀，在3公里處跑散的Daniel追上來了，興奮地說居然還能碰上。接下來的十幾公里我們齊頭並進，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我追著他的步伐。雖然他一再說自己是醬油跑，不過看著他穩健的步伐，我知道他狀態不錯，完全可以創造新的記錄。他每一次的備戰都很認真細緻，有目標而且有足夠的跑量基礎，很多個週末我們一起練LSD，我深信他完全可以實現進四的目標。
17公里處，賽道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叫加油，是厚天救援跑隊的後援團，我那時還能跟他們大聲打招呼；
27公里處，又聽到厚天跑隊的朋友高喊我的名字叫加油，然而我已經沒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身體了。前一天腹瀉消化一般，從20公里處就開始有X意，到了27公里身體明顯就已經不在狀態了；
為了不影響Daniel的發揮，我在一次喝水的時候放慢腳步，接下來漫長的十幾公里就是一個人的馬拉松了。
當我跑馬拉松時我想些什麼？
我想過停下腳步走一走，不過前後幾次加起來都不超過50米；
我想過接下來漫長的十幾公里可能會隨時抽筋，中間先後兩次塗藥，而且左腿已經有很明顯的預兆，慶幸的是直到終點我都還無恙；
我試過轉移注意力，於是有一兩公里我一邊聽著旁邊中年跑友的呻吟，一邊抬頭欣賞兩邊的黃葉；
我想過可能無法在4小時內跑完，然而那一刻我只是更煎熬地去想著一定要跑完；
慶幸的是，我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至少，他是跑完全程的”
，這句話一直留在我心。
周圍不時有輕盈超越的步伐，我知道那也是過去好幾場馬拉松時的我，我沒有羨慕，只有祝福，他們用汗水換來了後程的遊刃有餘。
38……39……在漫長的煎熬之中我一直留意前方的大紅牌，X意越來越濃了，而終點還是那麼遠；
終於看到40公里的標識，而時間居然意外只停留在3：55，於是我咬緊牙關慢慢加速，雖然這加速在平時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一個又一個的彎，漫長的十幾分鍾之後，我終於步伐堅定衝完全程。那種“有心無力”的折磨竟在結束之後很快消失了，當我聽到朋友或PB進4小時或第一次順利完賽，就更是興奮不已，連身體中的X意都頓然消失，直到之後我繼續趕路時才慢慢浮現。
比賽結束三個小時後我到了虹橋，這裡已經開始出現馬拉松跑者的身影，盛宴過後大家的生活都會繼續，然而上馬的經歷一定會在他們平時的生活中留下痕跡，也會影響他們的人生。
“當你不顧一切地堅持跑完，便覺得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從軀體最深處擠榨了出來，一種類似自暴自棄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我終於也把這團X清理乾淨，一身輕鬆地迎來新生。對於一座城，對於一些人或事，心裡的X不也是如此？
煎熬的時候以為不愛了，
原來還是愛著的，
就這樣向前看，
期待下一次的新鮮刺激！
（比賽日：2014。11。2。 作於：2014。11。2。 上海—昆明航班 & 昆明君樂酒店）